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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咱是茶山社的人


一名斥候从水里爬上岸,警惕地左右看看,正要迈腿,忽然间芦苇刷啦一响,跳出几个人来。“干什么的?”有个人用刀尖指着他问。

  “南幕侦察夜不收余亮,奉命过河送信。”那斥候说着举起块闪亮的金属牌。

  一名士兵接过来递给身后的中士。

  “我说鱼腩(余亮诨名),这么些年了,你怎么混得还是个士官?”

  半刻之后,在离河边不远的小树林后面,换了身干衣裳的余亮笑嘻嘻地和老相识谢豹子盘腿坐在一起。

  “咳,我这人没那么大官瘾,娶了老婆就想在家抱孩子。这次是军情系统点名,要不然我才不乐意出山呢!”

  谢豹子听着直撇嘴:“说你胖还喘上了,难道不是看着双倍薪俸才来的?”

  余亮咧开嘴,话题一转:“谢哥,说实在的,刚来时想回去得很。

  这帮辽军啥都不懂、不会,别说画地图,就是让他说东南西北都搞不清。这也就是练了半年,要不然上阵打仗?门也没有!”

  “也别这么说,人家还是有好样的。那罗指挥三千人守城就很是条汉子嘛!”

  “对,要是掌握的本事更多些,他们打仗肯定是好手。不说别的,在这冰天雪地里怎么活下来就够我开眼界了,还有那雪橇、滑雪板,回去讲给儿孙们都是故事!”

  两人正说着,走过来一名军官说:“马匹和护卫的人都备好了,现在走不?”

  余亮抬头见他肩膀上有上尉的标志,急忙跳起来敬礼。“这位是登州靖海营营副郭大山,这次我俩是搭档。”谢豹子介绍说。

  李丹在辽河边放了一万兵力,用饶州团一个连配登州或盖州部队一个连。

  后者经过整编和训练已经在架构、军衔、制服、携行装具等方面与饶州团完全一致,唯有制服颜色是灰绿色而已。

  “现在出发赶到幕府正好午食时间。”郭大山说着将两名护卫叫过来,让他们陪同余亮去南幕(即,潘畅将军的指挥部称北幕)。等他们出发,郭大山问:“有啥情况?”

  “克尔各人明早会到河边。”谢豹子恶狠狠地啐了口:“走,再去看眼工事。他娘的,打这么多仗了头回心神不宁地!”

  离巨流河汇入辽河的河口约不到四里处有座凸起的山包。它并不高大,最高处也就三丈许,南北迤逦却有两里地。

  最高处建了座四方的堡子,东西百米、南北略长,堡内有个夯土地基泥砖砌就的两层望楼,楼顶又用木材搭起个了望塔,使得它成了这方圆几十里最高的建筑。

  一名灰布军装的军人举着单筒望远镜朝西北瞧,他一动不动,好像那边有什么吸引着他,左肩上缀着柄开山斧图样和一条折角线,标志着他的侦察兵身份和下士阶级。

  “班长,你都瞧见啥了,看得那么入神?”塔下,另一名侦察兵摘下自己缀着圈红布条的软边笠帽掸掸上面的灰土,重新戴上,很不理解地再次向上看去。

  “嘿嘿,你们班长怕不是瞧村里的娘们呢吧?”两个值守的卫所兵靠在墙垛上看哈哈,他们身上的红色战袍已经洗成了粉色,一看就很有年头。

  “滚!这叫千里镜,一家伙能瞅出十几里远去,比你那俩泡子强多了知道不?这哪是用来看娘们的,瞧你那点出息!”士官眼不离镜,没好气地说。

  “好好,俺眼皮子浅,成不?”年纪大的卫军连忙说,他显然不愿意得罪这位。

  “瞧瞧人家新军,穿得好、吃得好、用得好,这好事要轮到咱,猴年马月了!”年轻的羡慕地两眼在人家身上来回看。

  不说那半长款的罩袍,就是那绑腿、挎包、牛皮弹丸盒子、牛角火药壶、锡水壶和牛皮鞘的解腕匕首,尤其是自生短铳,哪样不让人看着眼热?

  “馋啦?你也当侦察夜不收去!”老的推他一把。

  年轻的撇嘴:“我有那个本事……。”

  “别吵,”上面忽然喝了声,片刻之后又说:“来了,克尔各人,估摸着……还有十二里到河边。你俩,赶紧敲钟报警!老杜,派人到河边打旗语,叫他们动作快点!”

  告警的钟声响起。堡外是个几十户人的村子,既有军屯户,也有垦荒落籍的民户,甚至还有个谪戍军户。

  这时间人们都在地里忙和,听到钟声有几分错愕,毕竟很久这钟没响过了。

  忽然有人指着西北方向滚滚的烟尘大叫起来,人们开始纷纷收拾农具,呼儿唤女地往家跑。少数人动作快的已经抱起自己为数不多的资产,踏过吊桥抢先一步逃进堡里。

  虽然这儿名义上只有几十名卫兵和巡检司弓手,毕竟是在墙后,比外面安全许多。

  趁着混乱一名侦察兵换上水靠,急急地来到望楼旁,那个下士冲出来,看他一眼:“你去?”便递过一根已经用蜡封住的竹管。

  “齐班副,那你们呢?”那兵担心地问。

  “甭管!”齐班长恶狠狠地骂了句:“操,余班长回来之前老子只能留在这儿!”他看看对方,伸手拍他肩膀:

  “放心吧,他们最多就在外面转悠,人家惦记的是过辽河,哪有功夫理睬这边?再说这堡三面是水,只能走北门。克尔各人应该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的。

  好了,快走!让幕府尽快得到消息,路上自己小心克尔各的斥候马队!”

  “知道啦!”他还未说完,那兵已经跑远了。

  齐班长说得没错,克尔各人沿着柳河岸南下,根本没功夫来管这个二十里地以外的小堡寨。不过兵马过万无边无沿,何况人家是五万大军?

  免不了有几个斥候到这边来转悠一圈打个唿哨,或者得意扬扬地炫耀几下骑技。

  堡寨里面却是屁也没一个,人都不露头,弄得那些骑士们没了兴致,也就将这些胆小鬼丢开不理。

  他们不知道这个小堡寨承担着秘密的使命,并且一到晚间就会有夜不收溜出来,千方百计探查他们的具体人数、武器装备和领兵将校等相关信息,然后再派人凫水到对岸汇报。

  余亮前半夜里回来,从南边池塘游到对岸又被吊篮拉上墙头,最后湿漉漉地站在一名上尉面前。

  “娘的,要我就算都死光了,也得把克尔各人挡在堡外?这怎么挡?就靠这堡里百来个弟兄?那些卫所兵能俩顶一个就不错了!”

  那人长相凶恶,脸上一道刀疤,显然是个沾过血的强悍之辈。那齐班副看了眼余亮,挺起胸来:

  “报告,给卑职的命令是驻守在本堡内,所以侦察班不会离开,会协助贵部开展防御!”

  “我也不会走!”余亮笑嘻嘻地:“论水里的功夫你们可都比不过我。”

  “行了、行了。”上尉摆摆手:“咱也就说说。你们这十来个人够干啥使的?对面可有五万,人家齐齐地放个屁就把这堡里的人熏死了!”

  屋里这几个人都笑,上尉调过脸来对余亮拱手:“兄弟,我谢谢你,你想啥时候走都成,行不?

  哥哥我绝不怨你。俺知道你是饶州的老兵,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咱辽地的兄弟们可对不起你家人了。”

  “我没那么容易死!”余亮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挺感动的,拱手回礼道:“我们绕州团练有纪律:作战时勇敢向前,不退后、不当俘虏、不弃兄弟。

  如今大敌当前,我要是这样回去可就没脸见人啦。一封书信立即就会把我除名,全家都会被赶出余干的,这亏本买卖可不能做!”

  “嘶……!”上尉倒吸口冷气:“怪不得都说你们打仗狠呢,做事也狠呀。也罢!你先回去歇歇,侦察班后半夜再出动,等克尔各人睡得死了办事容易些。”

  一个时辰以后,侦察班悄悄从北门鱼贯而出,消失在茫茫黑夜里。上尉站在堡门上方的刁斗里,手扶阑干朝东北方向使劲看。

  虽然他知道这大夜里的凭目力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努力瞧着。远处一片亮光的地方就是克尔各人的大营,那是夜不收们要去的地方。

  就算是这个时辰,敢闯五万条狼的所在也需要极大的勇气。上尉对这些夜不收既佩服又恼火:“他娘的,都是怎么生养的?个个像有熊心豹胆!”

  他担心这些夜不收搞得太过火把克尔各人引过来,那可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回头看看自己身后,在巨流河两岸,火把成行,一个重要的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

  诶,你们倒是快点儿啊!上尉心想。

  这座堡寨能挡住身后河岸上的动静,但其实只要有个对方的斥候稍微好奇一点、走近一些,他就会赫然发现高涨的河水与下游的水坝,然后他就有机会立功,避免一次己方重大损失了。

  忽然,上尉耳朵动了下,他似乎听到远远地传来声响。转回头去,东北方似乎有火光闪了下。

  他抓紧阑干屏住呼吸、眯起眼睛。火花又闪了下。但离着太远,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上尉一动不动。

  忽然,他似乎听到马蹄声,连忙下令:“戒备!第二排,随我出寨!”

  门开了,上尉带一个排冲到吊桥前。左边是个不小的水泊,没有多少月光的夜下水面如墨,只有泛起的水汽让人感觉到它的存在。

  右边河道通往巨流河,水声潺潺,虫声蛙声此起彼伏。忽然,周围安静下来,马蹄闷响着敲击地面。

  当夜不收们黑黢黢的身影出现,上尉轻轻松口气。身后围成半月形却月阵的兵士们也高兴起来。夜不收们过了吊桥,马上有人点起两支火把。

  “弟兄们搭把手,把俘虏弄下来带进去!”齐班副的声音说,立即有人迎上前。

  “都回来了吗?”上尉关切地问。

  “余中士在后面。”

  “什么?你怎么搞的?”上尉埋怨。

  “原以为他断后没啥大事,谁知道惊动狗日的追来了!”

  “他一个人断后吗?”

  “三个!”

  上尉越想越着急,拉过马翻身上去,然后叫:“火铳手都跟我走!”不料才过了吊桥转上村道,就听见前边马蹄声。

  “只有三匹马,应该是他们回来了大人!”有人叫道。

  果然,暗夜中出现三匹马,却有一匹空着。上尉心往下一沉,就听对面来人说了口令之后急急地叫:“快找担架来,余班长受伤了!”众人呼啦围拢过去。

  七手八脚将趴在前边夜不收背上的余亮从马背上放下,火把照过来才发现一支箭射在他肩窝里,箭杆已经被他自己折断了。“还好、还好,伤不重!”上尉呼出口气。

  “死不了,”余亮闭着眼,脸色苍白,喃喃地说:“茶山社的人,杀不死就要战斗到底!”

  担架来了,看着余亮被放上去、抬走,上尉如释重负,牵着马和大家一道回堡寨。齐班副立在门里,满脸愧疚。上尉拍拍他肩头安慰:“还好,死不了。”说完顿顿,问:“茶山社是什么?”

  “哦,听说是饶州的一个社团,他们团练大部分都加入这个社团的,除了互助之外,还要帮助官军、扶持皇家、爱护百姓、维护地方。您怎么问这个?”

  “没什么。”上尉吩咐:“对俘虏立即审问,黎明前必须拿出口供来!”

  “卑职明白!”

  两个俘虏,一个是哨长,一个是他的那可,就是随从、伴当的意思。主仆两个大晚上出来喂马,然后坐在草坡上看星星,结果被扑翻在地拿到这里。

  这位挪颜(领主)老爷嘴硬得很,众人将他揍了一顿却没什么效果。

  正要起急动刑,照顾余亮的兵跑来说余班长有办法让这小子开口。

  大家将信将疑,看着余亮披了衣服用白纱布裹着伤出来,支开众人,和两个俘虏说了一刻钟,然后扶着墙出来了。

  “怎样?”上尉和齐班副赶紧迎上前。

  “别打他们,我答应明后天放他们走。”余亮弱弱地说:“他们来了五万人,也必汗派一万人继续围城,另外一万人去了五龙岭。

  要赶紧告诉总镇抚大人……,小心佟将军的背后……。”他说到这里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身子便朝地上软软地倒下去,幸亏齐班副和另一名士兵手快赶紧架住。

  “得派人赶紧把消息送出去,不然天要亮了!”上尉着急地跺脚。

  “我去!”齐班副说:“剩下的几个人里,就我水性还凑合了!”

  “带上三个人,还有斧子和绳索,不行就砍树扎筏子!”

  “好!”齐班副咬着牙回答。他知道这个季节河水虽然没有夏季那么可怕,但是要游过几百米宽的湍急水面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倒不如扎筏子,虽然费力,可安全性高些。  「没想到鱼腩也成长为一条汉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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