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晚谒丰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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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天王娄世明喝得很高兴,这顿酒他虽没醉,但却无比畅快!
他知道和李丹的合作乃是彼此互相需要,也知道坐看几千官军和数以万石的粮秣运进城会给后面攻城带来多大麻烦,但他就是想看老大的笑话。
他心底里一直不赞成父帅早早称王、称帝,那将使娄家成为众矢之的。上次见面时李丹曾经说过,称帝就意味着不能再接受招安,永远没了回头路,这个话他深以为然。
其实自心底里娄世明更希望把名声做大,但不要过于和官府对立,更不能屠戮百姓及官吏。
他认为你抢劫也好、掠夺也罢,只要没有将事情做绝便总有可以接受官府招安的那天,名声越大将来招安时皇帝给的好处越多。
招安就意味着像自己这样本来没有根基、没有功名的矿监之子也有拿到官身的可能,那么子孙就都可以摆脱低贱的身份了。
可惜,自己这个想法在老大看来不如做太子、当皇帝更过瘾,因此常常被冷落也就不稀奇了。
也许自己和李丹这些人有往来、做生意娄世凡是知道的,但这个大兄心思够深,他不捅破便有他不捅破的道理。
对娄世明来说:随他去!你不捅破我就自己走自己的路!李丹出了个好主意,让娄世明眼前一亮。
借着这个机会收编两大渠帅,一下子到手上万人马,然后据着广信城做据点,就是银陀知道了也无可奈何。
我是从青衫队手上夺来,又不是从你银帅怀里抢的,你的部将成十三太笨,这能怨谁?
想到虽然卖了把自家兄弟,但换来占据广信县城,他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嗯,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演这场戏,又如何分派诸将?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陆九咂嘴:“怎么这伞和铁炉他没要?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么?可惜咱们花好多功夫带过来的。”
“这有什么,最主要是爵爷想和他聊的事情都聊透了才关键!”毛修禄边收拾边笑着说:“来了肯定不止是为了喝酒吃肉,爵爷是办大事呢!”
“还有什么大事,不是说要让他见识见识这伞和炉子,然后让他从咱们这里大笔订货么?这还不是大事?”小碗儿也不解。
“你俩想想,这买卖什么时候不能做?可现在关键的是什么,是爵爷要把粮秣按陛下旨意圆满送进城里去。
只要这个二将军不下山捣乱,咱们完成了任务能回去交差,这才是头等大事,对不对?”毛修禄说话不急不躁,让林边还在目送娄世明的李丹听了微微一笑。
“哦,九爷,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小碗儿认真地说。
“你听哪个说话都很有道理!”陆九鼻子里哼了声,过会儿又忍不住问:“哎,那这二将军很厉害么?为何爵爷不找别人,专门找他?”
“我在旁边听个大概,好像是这二将军跟他哥不和被冷落着。爵爷是要拿广信那座空城送他个大功劳,帮他在众人里立威的意思。而且,听上去这二将军兄弟三个里,就他最能打,余者不足挂齿!”
“哦!难怪!”陆九好像明白了:“大约别人来都好对付,他要是下山就不好打了?”
“阿九说得对!”李丹走回来,看了眼被拔出来放到在地的大伞,说:
“这个娄世明当初在河对岸和我们交过手,三百人抗击官军,最后用了八百人才歼灭他们。
如果他当真带兵下山拦截上坂渡,哪怕只从四千人里抽出一千,就靠咱们集结的那三千多官军,够呛能做他对手!真来这么一下,咱们增援上饶的计划可就落空了!
所以,我利用他三兄弟之间的矛盾挑动,让他先找借口不出兵,等别人来吃过亏,那时他大兄必定会求到他这里,这便是他索求权力、扩大实力的机会!
然后我再顺水推舟,装模做样送给他个夺占广信的功劳。一切都很自然,他肯定乐意接受。和这些相比,这伞和炉子就是小事了。收拾起来,晚间我带进城送给殿下。”
“爵爷,您别嫌我烦。”陆九摸摸后脑壳:“卑职……还有个不明白的地方。”
“你问就是。”李丹一笑。
“您前半部分我都理解,可没必要把广信也交到他手上吧?广信交出去,那是不是上坂堡也得给他?反正银陀会回来再夺回去嘛,您为什么对他这么大方,有这个必要吗?”
陆九当真就问,这下子毛修禄和小碗儿都愣住了,齐齐看过来。
李丹点头:“阿九,别看你人相貌粗,我知道你其实心思蛮细。问得好!我告诉你这样做的三大目的:
第一,刚才说了要帮娄世明立威,三兄弟里他是最乐意朝廷招安的,也是为人比较正的。
他那个大兄一心劝娄自时称帝,自己可以做太子,我绝不想让他得逞!他那个三弟荒淫暴虐,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我也要狠狠打压!
所以扶持娄世明的势力来压过那二位,然后就可以在必要的时候招安。这样的结局,总好过千万颗人头滚滚,闽、赣、浙一片狼藉的后果吧?”
“爵爷思虑深远,仁心宅厚,令人佩服!裴四代父老谢过!”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的裴天虎(裴四)对着李丹深揖一躬。
李丹微笑着用手一扶,听他说:“爵爷,一切准备完毕,咱们可以动身了。”
“好,上马以后继续聊!”
大家把东西放到一辆马车上拉着,林宝通亲自驾车,小碗儿坐在师父身边,其余人都是双马,返身往回走。走出一里地,小碗儿忍不住叫道:“爵爷,还有两点你没说呢!”
“这第二嘛,自然就是挑动三兄弟之间的矛盾。
若他们齐心协力,这座上饶城的明天还真不知城头会挂谁的旗子,但若三人三个心思,又互相不服,凭他有几万人都奈何不得这座大城!
你们想,若最后娄世明既拿到军权,又独自占了广信城,他还会听父兄号令么?他大兄还能安睡如常么?他那个弟弟对二兄的成功能不愤懑衔恨么?
作战不仅仅是比人数和军阵、士气这些,同时比的也是将帅的配合、协调。
当年李广那么能打却仍获罪,原因就在于他独来独往,或丢下大军自己去逞勇武,或是各种理由不能如期到达,所以他不能封侯,其实和卫青的心胸关系不大。
再有个例子是南宋的岳武穆,世人都知他要复汴京、要收复失地,目的是好的。
但到后来便有些一意孤行,不仅和其他各路将帅配合失调,甚至不管高宗皇帝的意愿要继续打下去,可事实上当时南朝立国未久根基不稳,国家经济已在崩溃边缘。最后造成枢密院都无法调动和指挥岳家军的局面,岳公从抗金英雄实质蜕变为一路军阀。
唉!后果令人扼腕,但这又怎能说是一人之错呢?
我之所以讲这些,是因为你我辈今后可能是商贾、将帅或者地方守臣,但不管大家成为什么,都不可忘记自己是这大棋盘上的一子。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事实如此。逆之而动则身败名裂或未捷先死,岂不是令后人继续扼腕?前人之行、后来之鉴,大家定要记住这点!”
毛修禄在马上、小碗儿在车上,连裴四等人都拱手说:“谨受爵爷教诲!”陆九也赶紧有样学样。“那第三又是什么?”小碗儿继续问。
“方才说过这个娄世明带兵很有一套,”李丹从马上看向他:“且这个人也颇有智计。
上次我曾在松岭、荒山和罗桥之间设伏,没想到三千人都准备好了,最后只吃掉他三百先头部队,竟被他看破计策及时带队有序后撤,用断尾求生之法避免了全军的覆亡。
今天故地重游,我军以转运为要务,兵力不足以掩护后方,全线压在南边。
大源守军已被我撤回,大源寨内仅有咱们侦察排和警卫排一部故作疑兵,且今晚他们也要趁夜渡河回到西岸。你们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没有?”
“这么点人,咱们后路兵力太单弱了吧?”裴天虎叽咕了一句。
“裴四哥看出来了!”李丹笑着夸了一句,接着说:“没错,咱们在北线实际摆得就是空城计!”
“我明白了!”毛修禄瞪大眼睛:“爵爷是用广信城这颗斗大的果子吸引着那二将军,好让他脑袋别往大源瞧,对不?”
“哈哈,修禄说得对!不过我更喜欢把它比喻成:挂在驴子眼前的红萝卜。”
陆九“扑哧”笑出声:“就是叫他跟着您指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呗!”众人笑成一片,气氛相当活跃。
“不过呢,这头驴子很聪明的!”李丹指出:“迟早会明白过来咱们在引着它走,那说不定它不干了,要自己乱走一气!”
“所以,爵爷的意思是咱们动作要快,要在他醒悟过来之前完成粮秣的转运?”裴天虎说,他现在已经对李丹的思路完全明白了。
“四哥说得没错!不过,咱对北线还是有些不放心呵!”李丹拉住坐骑,扭脸对裴天虎说:
“所以我想请四哥往大源坐镇,一来要布好迷局,尽力迷惑敌人,摆出我们在北线有埋伏的样子;二来在必要的时候带咱们的人阻击来犯之敌。
我们计划明早卯时最后的部队撤离广信,辰时他们通过松岭撤往冷水铺。所以你必须在罗桥、松岭两条路上布疑兵,而我只能给你那几十个人,剩下的你得自己想办法。”
李丹说完从怀里掏出一沓子纸钞递过去:“这里有一百贯,你带上,说不得有用。”
“呃,爵爷,要不我跟着裴四哥去帮把手?”曾铁头不安地举手:“小人也没别的本事,就帮他出点力、跑跑腿呗!”
“四哥看呢?”李丹问裴四意见。
“让他跟我去也可以,万一有个什么需要传话、递消息的,铁头就先充当我的传令。”
“行!”李丹立即同意。
回到上坂堡,残阳已经渐西。李丹收拾下,换上身干净的月白箭袖,牛皮护臂、双筋云头矮靿快靴、麻底红锦绣云纹扞腰,素革带,用银环束发,系一条淡青夔云纹抹额。
因要去见郡王,只在腰间挂了口尺长短剑。随行的有陆九、毛修禄、小碗儿和林宝通,及一什枪骑护卫(保护世子)。
准备的马车是出来前在余干特别加工的。平顶车厢,顶棚防水采用油布包裹,后半部上方有滑动式可开启天窗。
外厢板虽是很普通的柏木,甚至保留斧凿、开刨的痕迹。
内厢板则采用橡木、榉木、樟木以及核桃木,不仅打磨光滑,且上过三、四道漆,重要部位中间衬铁甲层。
整车显得前窄后宽,且前轮小后轮大,便于行走山路。
这车乍看上去像个大木箱子,连窗、门都是木制的,实际确是辆不折不扣的“装甲”车。
陈三文试验过,距离三十步内用一石半的普通弓,或五十步距离上用军弩都无法穿透铁甲层。
因为要护送要员,连车夫座位都有半装甲防护(即没有内厢板层),车尾设置油布遮盖的行李槽,也可起到一定防护作用。
这辆马车由四匹马牵引,平时车后还会牵挂两匹备用马,以便隔一段时间轮换接力。
天暗下来但还不需要打火把的时候,李丹听完了最后的简报。
目前第一批一万石粮草已经安全进入城内,由于有上次的经验,这回组织得更有序了些,在卸车、转运时省了不少力,节省大量时间。
第二批正陆续入城,只是牲畜喂、饮时间比较局促,已经出现个别牲畜乏力的现象。
“不要吝惜牲畜!”李丹咬牙下令:“这些牲口我们带不走,只要随队牲畜保持较佳状态即可。其余的都给城里留下,或使用、或屠宰,由城里决定!”
“好吧!”雷吉生苦笑:“现在指挥排派了两个班正在广信周边到处买牲口,连牛都用上了!”
“那就对了!钱给百姓,哪怕多付些,但牲畜不能留给他们!”李丹说完,转身对毛修禄说:“逆提醒我,到城里要和县令大人商量下这么多牲畜的安置问题!”
然后审杰报告尚未发现北门敌人有调动,李丹要求继续监视北门和吉阳山大营。
娄世用从东边调部队过来太慢了,所以最大可能他得到消息后会让这两处出动拦截,也有可能愣头青娄世凡自己带兵冲过来,所以审杰主要盯着他们。
安排妥当,李丹下令指挥部移动到水寨北门外与高汉子会合,归他统一指挥,然后自己入城。
上饶可比余干城墙高大、巍峨多了。虽然北墙并非最高大的地方,但抬头望去还是会令人赞叹!
水寨北门选在两处丘陵中间断开的缺口上。车、马离着四、五十步远就开始明显感觉在走下坡,城门便建在最低点。
所以人来到门下抬头往上看那“千里门”三个字的匾题时,才发现从车马道到城头垛口似乎有三丈那样的高度。
李丹想也许这是错觉,但总之这墙比北墙其它处要高是肯定的!
这段北墙没有护壕,因为不需要!进城便是条引水渠,这条渠是隔壁郡王府的护城河水源,渠上有座石桥,靠东墙下还有座早年间的木桥。
石桥另一端便是点卯校场,现在这里到处是人、车和牲畜,李丹还未进城就看到火把都点起来了,照得里外通明。
他在马上回头看,高汉子明白他看什么,说:“我让打的火把,这样动作能快些,再说不是要引北门的敌人过来么?夜里有火堆,虫子才会扑火呀!”
“你做得对!”李丹点头:“我刚才忽然想起油料来,告诉广信全城收集,尽可能往上饶送!他们将来守城的时候一定用得到!”
“是,爵爷!”
上饶县令、水寨守备千户和副将府遣来的一名百户早已等候在门外,他们都听说了这位李三郎可是皇帝钦点派来援救上饶的,所以恭敬有加。
和大家寒暄、勉励一番后,李丹与上饶县令说了牲畜留给城内,既可代步或代力,也可以作为肉食来援的意思。
县令立即了悟,与守备商议一番,决定就在南边的草坡上围出围栏蓄养。李丹见此事有着落,便不再多干涉,立即动身前往王宫谒见。
这一小队人入城以后没和转运的大队民工抢道,他们在那位姓种的百户引导下走东边木桥过水渠,从一个拱形门洞出来,前面豁然开朗。
种百户引导队伍转向右边长长的夹道,李丹回头一看,那门原来开在水营城墙上,另一侧也是城墙。
“大人,这边的墙就是王宫西墙了。”种百户解释说他们现在走在水营和王宫之间的夹道上。
这条路走了一段,李丹看见前面是运粮的队伍川流不息,正疑惑自己等一行人该如何过去。忽然左手城墙凹下去,空场后面出现一座城门。
“大人,这就是王宫西门的谨礼门了,卑职只能到此,里面由仪卫司为您引路。卑职和您的扈从骑兵都在这门外候着。”
听种百户这么一说,李丹明白这是要交接了,向他拱手称:“有劳相送,等会儿出去时还要麻烦你。”
“大人客气。”种百户连忙回礼:“大人是上饶的救星,能为您做事是卑职荣幸!”
这时有一名内宦上来行礼,自称是主管太监陈丙。“殿下已在恭候,请爵爷随奴婢入宫。”
“有劳、有劳。”李丹拱手,回头便命林宝通、陆九带领枪骑兵留下,自己带着随从打扮的毛修禄和小碗儿进去。
守门的仪卫总旗上前指了下李丹要中的短剑,陈丙摆手道:“无妨,殿下口谕:即便李爵爷挎着刀,也随他进来。”那总旗听了退后叉手不再阻拦。
李丹随着陈丙一路进宫,拐进一条夹道,见这边人来人往,看服饰都是官吏。陈丙解释说这右手侧全是王府官署,因王爷下令清点府库,故而大家连夜忙碌。李丹听了点头无话。
又走了几步,陈丙暗暗纳闷,这小爵爷年纪轻,却恁地老成,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于是忍不住道:“李爵爷不好意思,咱们得多走几步路。不去正殿,直接去花园。”
“啊?花园?你是说,殿下不是在正殿见我?”李丹赶紧问。
“殿下现在在南园的解语楼上擦拭铠甲,吩咐请您到楼上相见。”陈太监有点尴尬,毕竟人家是外臣,而且又是大老远跑来的,按说让李丹到“美人笙箫尽歌舞”的花园见面,确实有点不合礼,也不太合适。
李丹也觉得有点逗。这个不肯走的王爷,大晚上跑到花园里擦铠甲?怎么看都别扭。
尤其还叫自己上他那个什么“解语楼”,这地方听名字就很暧昧,到时候自己的眼睛该看、不该看的,可怎么处?然而这是“殿下的吩咐”,李丹瘪瘪嘴有点勉强地回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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