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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冬天的活计,是最难干的。

手冻裂了一层又一层,老茧厚重得像马蹄子,毫无知觉。不过这样也有好处,皮肤厚了,也就没那么容易被划伤了。

搬尸工紧了紧身上的大衣,蹲在殡仪馆外面的树下掏出带的午饭,避风,狼吞虎咽。

其他工友也都在周围,或站或蹲,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抓紧吃饭。

冬天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好过,一场感冒也能要了命,是殡仪馆最忙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好挣钱的时候。

还有很多尸体堆放在冷冻车里等着他们去搬,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人少了。

搬尸工想到这里,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复杂的抬头看向周围。

以前他们这一车有二十个人,干活时也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工头是个老油条,虽然每次都要抽取他们一部分钱,但也会妥妥当当的把业主那边处理明白,很少会有克扣或刁难的情况。平日里做工,工头也会让大家总是开开心心的,让人留恋。

可最近几天,他们这群人越来越沉默,工头一开始只是长时间发呆,后来很少说话,就算说,也吞吞吐吐的,每挤出一个音节都很艰难,听得人着急又难受。

像搬尸工以前在老家村头见过的,发烧烧坏了脑子的傻子。

但今天,工头甚至都没有出现,令人忍不住多想。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连能问个清楚的人都没有,就让人这么云里雾里的,根本不知道是好是坏。

无法掌控局面的感受,无力且令人心慌。

搬尸工心里发堵,也吃不下去将饭盒收了起来。

“你们吃着,我再进去看看。”

工友们点点头,神情麻木。

从告别厅外路过时,透过玻璃,搬尸工还看到了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的子女,哭嚎着扑到遗体前撕心裂肺喊妈,周围人怎么拉都拉不开,几乎想要将心肺也一起哭出来。

那哭声盘旋在空落落的郊外,枯枝寒鸦惊飞,黄叶坠落,天空阴云密布。

令人没来由的难受。

搬尸工心里不是滋味。

他只看了两眼,就裹紧了军大衣,埋着头匆匆往后面走。

死的人有家人为他们哭泣,还能有时间悲伤。他不一样,他要是不干活,他的家人就真的饿死了,妻儿父母不知明天的早饭在何方。

转过瓦房拐角,搬尸工正闷闷满头走路,却突然旁边一股大力传来,不由分说拉住他就扯过了墙角。

搬尸工一惊,本能想要挥手反击,却听那人声音焦急“哥是我黑子”

他定睛一看,还真是。

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不知去向的黑子。

虽然只是几日不见,但黑子却像是从阎王爷那走过一遭,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以前的衣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像是偷穿衣服的骨头架子,就算隔着冬天厚重的大衣,都能看到下面瘦骨嶙峋的痕迹,一条条的骨头像是曾经在杀猪的那里看到的猪肋排,令人心惊。

并且,他更黑了。

搬尸工暗暗吃了一惊。

虽然干他们这些苦力活儿的,本来就不会像那些常年待在室内的人一样白白净净的,每个人都被太阳晒得黑红黑黄,但这是正常的黑。

黑子之所以会被起了这么个外号,也是因为他特别黑。黑对他而言,是常态。

可现在,黑子的脸上,却透露着一股不祥的黑色。

应该说是黑气。

搬尸工以前听村里的神婆说过,说是人之将死,是能看出来的,印堂透着浓重的黑气,整张脸甚至整个

人都被黑色笼罩。

那是鬼气,是黑白无常做的标记,等人一咽气就能立刻找过来勾魂带走。

他以前听的时候不以为意,觉得神婆是乱说的。

但现在,当他亲眼看到黑子之后,却觉得这是真的。

黑子一副快要死了的模样。

但他自己并不清楚,还一脸焦急的神情,疑神疑鬼的向周围看了几眼,像是唯恐有人跟踪偷听。

搬尸工莫名其妙,抬手拍了黑子一下“你干什么呢这几天都不来上工,你真是家里钱多得都不用出来做工了”

他纳闷“难不成你媳妇说的是真的,你手里有宝石”

黑子明显不爱提及这茬儿,只拽着搬尸工的手,焦急问“工头呢你看见工头了吗,还有亮子,还有其他几个”

搬尸工摇摇头“你说的那几个,除了亮子,其他今天都没来。这几天也都和你一样,旷工。”

他疑惑“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啊”

“没时间说这么多了,你先告诉我,亮子在哪”

黑子没有血色的嘴巴全爆开了死皮,他焦灼的下意识舔了舔嘴巴,来回看了两眼,压低声音道“老哥你要是信得过我,就听我一句劝,最近几天别在来出工了。”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搬尸工觉得奇怪,但还是给他指了亮子在的地方后,失笑摇头“我不做工,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得出门,不然家里几张吃饭的嘴怎么办哪能那么任性,说最近觉得不对就不干活了,他又不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娇滴滴大少爷。

搬尸工还想和黑子问些什么。

但黑子见搬尸工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也立刻放弃了再劝的打算,只匆匆向他道了谢就跑去找亮子。

看着黑子的背影,搬尸工一头雾水。

嘟囔了一句“有病。莫名其妙的。”

他回到冷冻货车时,司机还在避风处吃饭喝酒,人家只负责开车过来,不负责装卸,只等着他们这些搬尸体的把尸体都卸下来,就开车回去。

“来吃点啊”

司机乐呵呵举起手里的小酒瓶,和他打了个招呼“我老丈人给我买的酒,媳妇儿腌的小咸菜,刚好下酒。”

搬尸工摆了摆手,拒绝了,笑着劝道“少喝点,不然你怎么开车”

司机满不在乎。

搬尸工也没继续劝,转身往货车走去。

后院只有他一个人。

货车的大门敞开着,里面停放着一具具装尸袋,没人看管。

搬尸工看了,赶紧爬上车清点数量,心里暗暗埋怨着司机不靠谱,怎么连门都不关就自己跑出去喝酒了。

别看这些尸体不起眼,他也是做了这行才知道,还真有人连尸体都偷比以前村里那些心里有问题的人都奇怪。

万一丢了尸体,家属来闹或是殡仪馆问过来,要他们赔钱怎么办

搬尸工担忧着一具具查过去,慢慢松了口气。

但在查到最后几具时,还是心里咯噔一下。

少了,少了一具

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竟然少了一个装尸袋

搬尸工惊了下,不敢相信的赶紧重新再查了一遍。

他对这个位置的装尸袋有印象,记得是个出车祸死了的流浪汉,在夜晚的高速路上被大货车撞飞又碾压,后面的司机根本没看到,一辆辆压过去。

等终于发现的时候,流浪汉连个人形都没剩,衣服和随身带着的一包破烂也都变成了碎片。据说,就剩一条裤子还是完好的。

那一整段高速公路上到处都散落着破碎的血肉,冬天这么

冷,早就和路面的冰雪粘在一起了,铲都铲不下来。最后还是人家跪在地上,一点点焐热了之后抠下来的。

因为太惨烈,所以搬尸工记住了这个倒霉蛋,觉得和他对比起来,自己的生活其实也还算好的。

太碎了,以致于搬动的时候也不太好搬,就放在了货车最靠近外面的地方,想着等吃过午饭再回来搬。

却没想到,回来之后,这具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搬尸工不知道尸体到底是去了哪,但他觉得,都碎成这样了,尸体应该不能再复活了吧可也没有偷这种尸体的理由啊

他去问司机,司机也丈二摸不着头脑。

“我没看见啊,怎么可能有人偷,你想多了吧。”

司机无所谓灌了口酒“估计是你同伴里的谁搬走了呗,这还用问”

被打扰了午饭,司机不大高兴。

搬尸工没办法,绕着货车走了几圈,就连后院内外都找了个遍,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但什么都没看到。

他心疼电话费,没有给同伴打电话询问,只等他们吃完饭回来再问。

回到货车上,搬尸工看着空荡荡的架子,愣了愣,还是慢慢在架子上坐了下来。

他手放在架子上,像是放在那尸体上。

和朋友之间把酒谈笑般。

“老哥哥,你这命,挺苦啊。”

搬尸工叹了口气,眉眼疲惫,在没有人的时候也忍不住放空自己,朋友谈心般道“死都死了,怎么你这尸体还能丢了呢”

“你放心啊,老哥哥,虽然我不认识你,但怎么说来着。”

他笑了下“相逢就是缘呗,对吧我肯定把你妥妥当当的烧了。”

他拍了拍架子,就要起身去搬其他装尸袋。

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谢谢。”

“又不是啥大事,说什么谢。”

搬尸工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弯腰就去抱住另一具装尸袋。

可就在他将要起身时,却忽然僵住。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车里,一共就他一个人。

司机在另一边喝酒,根本不在意货车里的尸体。而他身边的,都是死人。

那到底

是谁在和他说话

搬尸工慢慢睁大了眼睛,像卡顿住的机器人,一点,一点的回头,看向自己身后。

滴答,滴答

红色的液体,顺着货车的棚顶滴落下来,在空荡荡没了尸体的架子上,汇聚成一小滩血泊,又顺着金属架子流淌下来,铁锈的气味弥漫开来。

搬尸工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背后腰往上窜,身上厚厚的衣物都仿佛纸一样薄,寒风一打,立刻冻透了。整个人都被冷风吹硬在原地,冰雕一般,甚至感知不到自己的手脚在哪。

他慢慢的,慢慢的抬头,向车顶看去。

与一双黑沉沉没有眼白的眼珠,正好对上了视线。

那东西已经很难被称为人了,只是一滩碎得拼都不起来的肉。

入目所及之处皆是刺目的血红色,血色淋漓间,烂乎乎的肉块黏腻的粘在棚顶上,像是被剁碎的猪肉馅。

而在那堆肉馅的最中间,镶嵌着一颗高度残破的头颅。

只是有些许白骨拼凑罢了,勉强能看出曾经存在的颅顶。

就连最坚硬的头盖骨,都已经碎成好几片。

眼珠镶嵌在骨缝里,下颔骨拼在锁骨上,扭曲得像是被砸坏后又重新拼凑的人体模型。

令搬尸工的大脑无法妥善处理眼前新出现的信息,陷入了宕机状态,无法判断出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与原有认知产生的矛盾覆盖了一切。

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还是棚顶上的那东西,率先发出声音,向他道“谢谢。”

他这次确定了。

不是幻觉,就是有人有尸体,复活了。

被碾压得碎到不能再碎的尸体,说话了。

搬尸工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随即,他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惊恐写了满脸将五官撑开到扭曲不似人形的程度。

巨大到无法承受的精神冲击之下,他不可抑止的张开嘴巴,呼吸急促。

“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半醺的司机猛地惊醒,手里只剩一个底的酒瓶也不小心没拿住砸在地面。

他心疼的把酒瓶捡起来,被酒精麻痹的大脑慢了数拍,才终于反应过来刚刚都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吵醒了他。

司机怒气冲冲的往货车走,想要指责对方没什么事吵他睡觉的行为。

可走近一看,他却愣了下。

货车旁边的雪地上,到处都洒落着黑色的东西。

像下水道掏出来的污泥,散发着阵阵恶臭。在洁白的雪地上,黑白对比分明。

司机捏住鼻子靠近货车,不快道“干什么呢你看看你把这车搞得,这么脏。”

他伸头往里看。

搬尸工垂着头,坐在靠车门的架子上,埋在手臂间的整张脸都被阴影覆盖,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没来由的,司机觉得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冻得他抖了抖。

酒也醒了些。

“兄弟,你在这干什么呢怪冷的,坐这干什么”

司机伸头往里看了两眼,因为搬尸工的古怪,刚刚的气势也都消失不见。

他犹豫着问“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喝点”

搬尸工没有抬头,只闷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见他这副模样,司机搓了搓手臂,还是觉得没来由的渗人,也不敢再说什么,本能的想要逃跑避险。

“那你这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干笑“有事你再喊我。”

搬尸工没说话。

司机转身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连连转头,心底还是犯嘀咕。

常和这些尸体打交道的,他也听说过同行撞见过死尸复活,或是闹鬼这类的事情。

只是因为他跑了这么多次车一直都没有遇到过,因此也从最开始的警惕到习以为常,逐渐放松了戒备,觉得这都是同行们编出来骗人的,就是想吓退其他新人,自己好吃独食。

但今天,不知道是因为天气不好,还是因为他喝醉了他竟然觉得,搬尸工很像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难不成真遇到脏东西了

司机一惊,顿时也没有喝酒的兴致了,悄悄躲藏在转角后面,伸出一只眼睛往货车的方向看去。

搬尸工始终都在那架子上坐着,一动不动。

冬天的室外很冷,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脚指头都能冻掉。可搬尸工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整个人坐在那里,就好像是死尸堆里的一道暗影,夹杂在光与光之间,无法被照亮。

冷风呼啸间,似乎还夹杂着其他什么声音。

像黏腻的爬行,蠕动,吞噬。

在搬尸工自己身躯投下来的那一片阴影中,没有人看到,就在他的脸上,一整片鲜血糊糊,覆盖了所有皮肤和五官。

像从上方砸下来,大衣上还带着血液迸溅后留下的痕迹。

那些血肉像有自己的生命和思想,紧紧扒在搬尸工的脸皮上,一耸一耸的蠕动,向周围的边缘扩张。

像一张被不断抻长的面膜,尽可能多的覆盖皮肤,一直蔓延向脖子,然后是肩膀,衣服下面的身躯

搬尸工整个看上去,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只剩下红通通一片。

而五官,融化在那滩血肉里。

咕叽,咕叽像在吞噬,重组,拼凑成新的不知是什么的生命体。

如果那还能被称为生命的话。

但在司机看来,就是搬尸工始终安静的坐在原地,良久,才终于抬起手,放在旁边的架子上。

搬尸工抬起头,依旧是熟悉的那张脸。他看向身边早就空荡荡的架子,有说有笑,表情生动,和空气自言自语也看起来像是在和朋友聊天,把酒言欢。

司机傻眼了。

他看了半天,只看到搬尸工一脸的笑意,甚至还有肢体动作,在和旁边的空架子摆手,像是在拒绝什么。

好像那里真的有一个人。

不仅如此,搬尸工还转身,笑着看向他身后的另一个装尸袋,有说有笑,说到兴起处,还走过去拍了拍装尸袋,像在拍兄弟肩膀一样自然。

比面对家人朋友时,还要更加轻松。

司机疑惑的看了半天,确认真的就只有搬尸工一个人,没什么其他古怪的闹鬼现象,也没看到别的什么,这才将信将疑的转过头,准备回自己的小凳子上继续喝酒去。

“这是怎么了,最近压力太大了吗都疯了。”

他转头看了眼搬尸工,摇了摇头,抛在了脑后,自嘲般嘟囔“嗐谁不是呢。”

司机离得太远,没有听见货车里的说话声。

搬尸工像是换了个人,一改往日的木讷内向,和旁边的几具尸体都聊得开心。

“没事,别客气,这都是应该的。”

他向自己旁边的空架子笑着说“老哥哥,咱们这一把年纪了,不就讲个落叶归根你放心,我肯定,肯定,肯定定定定”

一句话却卡顿到了半路。

搬尸工自己恍然未觉,仍旧满脸是笑意。

那唯一的一个音节像是损坏后的磁盘,不断的重播循环。

直到其他搬尸工都陆陆续续吃完了午饭,三三两两走回来。

他们随意的和司机打了招呼,就往后院走。

但离得老远,他们就看到,整个后院都被黑色的淤泥淹没,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离开时的满院积雪早就被淤泥覆盖。

白的变成了黑的。

不留一点光亮。

黑沉沉的压在人心上。

“卧槽这是怎么了”

有人惊愕,疑惑的四下看了看“哪来的这么多泥巴”

但本来就是干力气活的,他们也不太在意会弄脏鞋子衣服,提起大衣下摆就想要从淤泥里趟过去。

可才刚下脚,那个最先有所动作的人就猛地停住了腿脚,满脸惊恐想,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旁边人都在抱怨,一时没有发现。

等看到时,他们奇怪的拍了拍工友“怎么了”

那人定在原地,呼吸急促瞳孔涣散,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着,却定在原地,一动都动不了。

旁人只觉得奇怪,低头看了看淤泥,又纳闷抬头看过去“泥巴而已,这有什么的”

他们以前在村子里,一下雨,土路比这泥泞难走多了。

也有人觉得古怪,转身去问司机“后院怎么都是泥巴你干什么了”

司机哼了一声“那去问问你们工友吧,我可不知道。就他一个人一直都在院子里。”

但等那人转身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后院门口的淤泥边缘,竟然

有好几个工友都站在那里,僵直得一动不动,像是雕塑。

他疑惑的伸手推了推,可“雕塑”只是晃了下,就直直的往淤泥里砸。

吓得他一声“卧槽”,就赶紧去拽人。

其他没有定格的人也都七手八脚的过来帮忙,拽胳膊的拽胳膊,拽腿的拽腿,混乱中把差点摔进泥地里的工友捞了回来,扶出院子。

“这是怎么了还摔呢”

旁人担忧,赶紧找衣服被褥把摔下去的人捂住,连连招呼其他人去找热水和糖块“是不是那些大学生说的那什么啊,贫血,缺什么糖,是吧”

“可能是,他家老头刚进医院正用钱呢,好几天也没见他吃荤腥。是不是饿得啊”

“不知道诶,这叫什么事啊。”

“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我们这都怪怪的,怎么总是出事呢”

有人满脸担忧“可别瞎说怪晦气的。”

“可不能出事啊。”

他们隐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像感知到了危险,却不知道危险在何处的小动物,躁动不安。

但没有人一个人真的挑破说出来。

好像只要他们不去提,事情就不存在。不会成真

几个定在淤泥边缘的人,都被其他工友慌乱拽了回来,找了个空屋子把人安顿好,虽然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但最起码避风,还有凳子能坐着休息。

殡仪馆的人本来不太高兴,大冬天的从办公室里跑出来给他们找空屋子开门,冷死了。

但那几个直愣愣的人连脸色都不对了,煞白发青,像死人。

殡仪馆的人一看,吓了一大跳,赶紧翻出钥匙就急匆匆的过来“你们同伴是怎么回事啊生病了生病就别出来干活嘛,给别人添麻烦。”

他抱怨道“万一死在我们这算谁的”

其他搬尸工点头哈腰,连连赔笑,还给对方塞了一包烟。

殡仪馆的人脸色和缓,等他们进了屋子之后,还折回去给他们打了一壶热水过来“诺,喝了暖暖身子。”

“这大冷天的,别是冻着了吧。”

他担忧的看了几眼那几个无知无觉,僵硬坐在凳子上的搬尸工,道“要是出什么事,赶紧走听见没有别在这给我添麻烦。”

“还有,你们那后院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那么脏。”

他抱怨道“万一被领导看见了,还是要扣我的工资。你们走的时候都打扫干净。”

其他人道谢,承诺说绝不会有那种情况。

但一回头,几个工友还是那副植物人的模样,这可愁坏了其他人。

“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觑。

想要打给工头询问,但电话接通后,对面却不论怎么询问也不说话,只有接连不断的呼吸声。

挂断电话,他们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赶紧把活儿都做完。

不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实就是,干活儿的人少了,尸体的数量却没有减少,还都等着他们去干呢。

人家殡仪馆又不会管他们这种事,活儿干不完就是不给结算钱。

“行了,赶紧的吧。等做完工回来再说。”

几人说着往外走。

但也有人疑惑又担忧的转头,看着僵硬在房间里的几个工友,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回来的那个搬尸工,仍旧在货车上站着,闷头不声不响的干活,将装尸袋一个个搬下来。

可他就像是没看到地面的淤泥一样,所有搬下来的尸体,都就这样放在地面上,和淤泥融为一体。

其他后赶过来的人一看,大惊失色,赶忙过来阻止“哥们儿,你没看到地上这

都是泥巴吗怎么往这放”

虽然冬天强于夏天,零下的温度使得尸体就算放在地面上也不会融化腐烂。但地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淤泥,还是会把装尸袋污脏。

不说对死者的敬意,就是殡仪馆的人,也不愿意看到这种脏兮兮的场面。

后面的工作可都是殡仪馆的人在做,弄他们一手泥,只会嫌弃,更会在结算的时候挑刺扣钱。

谁都不愿意累死累活干一天,给钱的时候还被人刁难挑刺。

其他人赶紧边制止不断搬尸体的同伴,边把放在淤泥里的装尸袋都搬出后院,放在没有淤泥的雪地上。

那搬尸工却恍然没有察觉到周围工友对自己的不满,还是在灿烂的笑着“没事啊,他们说,热,想要在地面上躺躺。”

怕其他人不相信,搬尸工还重复了一句“他们自己说,要去地面。”

其他人一惊,看了看装尸袋,又看了看身边仍旧在笑的搬尸工。

有大胆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靠近装尸袋,碰了碰。

没反应。

还是死人。

他松了口气,转身惊疑不定“他们,和你说的”

“谁们尸体”

搬尸工点点头,理所当然“对啊。都是好哥们儿,这点要求也不至于拒绝吧”

他回答得如此自然,似乎没什么异常。很快,就又转身上了货车,边说笑着边把尸体往下搬。

只不过,他的交谈对象并非工友,而是尸体。

其他人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凉意顺着咧开的大衣呼呼向里面吹去,灌了满怀的冷风。

冻得心脏都开始僵硬。

还是其中一人率先动起来,打破了僵局“愣着干什么赶紧的别磨蹭了,等一会儿天黑了更不好干。”

其他人哆嗦了一下,恍然回神,也赶紧加入其中,动作比往常快了不少。

人家说的没错,这地方,太诡异了。现在还有点光亮,等晚上天都黑了到处看不见东西的时候更吓人。

不管发生了什么,还是早点干完早点走。

“妈的这破地方等老子攒够孩子上学的钱,就再也不干了”

有人骂骂咧咧吐了口唾沫“迟早死在这”

周围人苦笑,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但干着干着,却忽然有人迟疑着停了下来。

“你们”

他指着地面上的淤泥,疑惑问旁边人“你们觉不觉得,地上这块淤泥,像老赵”

地面上的淤泥始终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泡沫堆积在淤泥边缘和凸出的大石块旁边,像是组成了一张张人脸。

有的人脸像在疯狂嘶吼,崩溃哭泣,有的像是在敲击着地面,被关在笼子里的囚犯想要挣扎着冲出来。

神色各异。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脸。

太像了

太像他们那些被暂时安置在屋子里的工友们了。

旁边人闻声,也都低头看去。

“想什么呢怎么可能是人脸,你自己想多了吧”

但也有人凝神细看,神情惊恐“还真,真的有点像啊”

如果只有一张人脸相似,那一定是巧合。

就算是有几张人脸,也不过是泡沫堆积的错觉。

谁从前没有指着天上的云朵说这个像什么那个又像什么呢

可如果这几张脸,刚刚好与他们那几个工友,全都对的上,那就不对劲了。

“这张也像像亮子”

“卧槽,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脚底这个,是不是有点像工头啊”

“我这

个肯定是老李那个是老王。草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有人慌了,连忙去问最开始回来的那个搬尸工“哥们,你画的吗”

搬尸工却对身边的混乱吵闹恍若未觉,依旧在吭哧吭哧搬着装尸袋。

他指着自己新搬下来的装尸袋,对旁人说“我朋友说他有点冷,想要进屋里取取暖。咱们快点”

旁人一愣,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冲过去不由分说挤开搬尸工,将那装尸袋猛地拉开拉链

但装尸袋里,脸色青白的死尸依旧安静,一动不动。

没有想象中的闹鬼,更没有复活。

搬尸工皱眉,埋怨的从工友手里拽过装尸袋,仔细将拉锁重新拉好,还顺手帮尸体整理了下衣服。

“你怎么回事啊问过人家了吗就打开,没礼貌”

他像是真的生气了,扛起装尸袋就往外走,满地淤泥都对他没有影响。

可被留在原地的那人,却觉得心脏逐渐发冷。

他注视着工友离开的背影,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并且,周围还多了其他什么东西。

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改变,代替,改写。

假的也成为了事实。

那人抖了抖,颤抖着声音问旁边人“你说,真的会有这种程度的巧合吗”

或者说,都到这种程度了,他们真的以为,是巧合

旁边人却没有回答他。

仿佛他周围的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问你话呢”

他抱怨着转身看去,却在下一秒瞳孔紧缩。

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工友,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可他脚边的淤泥,却像是多出了厚厚的一层,甚至都淹没了他的鞋面。

他恍惚间意识到了什么,低头一看。

却见到刚刚还站在旁边的工友那张脸,竟然出现在自己脚边的淤泥里。

声嘶力竭的在怒吼,五官扭曲非人。

他抬头,向其他地方看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后院,在没有任何人。

这一次,整个世界,真的只剩下了他一个。

“你怎么还不走”

忽然有人从远处问他“所有人都走了,怎么你还站在那赶紧过来。”

搬尸工站在后院门口,肩上还扛着尸体,平静的注视着他“走吧。”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温度和表情。

木偶人一般的空洞死寂。

“好。”

司机猛然惊醒,浑身发冷的往周围看去,本能觉得危险。

但他周围什么也没有,安静得可怕。

“这么快就干完了吗”

司机嘟囔着往后院走。

所有搬尸工都不见人影。

只剩下一地缓慢流淌的粘稠淤泥。

以及

淤泥里,一张张挤挤簇蔟,嘶吼哭泣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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