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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护法乍然发怒,一语道破商挽琴的心思。

  要是换了先前的商挽琴,此时少不得惊慌失措,就会被看出破绽。

  好在,跪在这里的商挽琴,已然有所准备。

  她暗暗吸一[kou]气,正[se]道:“护法明鉴,并非如此!”

  护法冷眼看她:“你道如何?说来听听。”

  商挽琴道:“属下是想,乔逢雪并不是一个容易勾引的人。如果贸然贴上去,他很可能心生疑虑,反而不美。”

  护法思索片刻,长长“嗯”了一声,终于缓缓点头:“此言倒是不假。那你是怎么想的?”

  商挽琴忙道:“属下是想[yu]扬先抑。”

  “此话从何说起?”

  商挽琴垂着头,快速过了一遍腹稿,再开[kou]时,声音沉稳而不失敬畏:

  “护法容禀。这一年里,属下先扮演一位粗鲁浅薄的表妹,让人觉得看了就讨厌,接下来再慢慢改正。乔逢雪是聪明人,而聪明人总是对聪明人保持警惕,对愚笨之人却少有戒心。”

  “而同时,一个从始至终都能干、完美的女人,总是有些太不好接近。”

  “相反,如果是一个愚笨之辈,慢慢改正自己,变得聪明伶俐、善解人意,反而让人印象深刻,更容易产生感情。”

  说着说着,商挽琴自己都快信了。

  护法也将信将疑,沉吟片刻,疑惑道:“可,这和你离开玉壶[chun]有什么关系?”

  商挽琴仍低头,愈发恭敬:“护法容禀,属下在玉壶[chun]一年,已经内部探明七七八八,却耽于外务,无暇多见那乔逢雪。既然面都见不到,又谈何勾引?”

  “是以,属下想脱离玉壶[chun],不再当玉壶[chun]的弟子,而只以表妹身份跟着乔逢雪。”

  “属下的计划是……”

  护法听完,眼睛一亮,原本那份[yin]郁之[se]消失殆尽。

  他放开法决,击掌赞叹:“言之有理!真让人想不到,鬼羽,你在其他方面表现平平,于人心一道却自有见解。不愧是被占命师大人选中之人。”

  商挽琴心想:去你的,鬼才要在那些杀人任务上表现良好。

  表面心怀感激地接受赞美:“多谢护法夸赞!”

  “不必谢我,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护法眼神一肃,双手十指[jiao]叉、大拇指内扣,缓声吟出一句。

  “——杀生成圣,早悟兰因!”

  又到了邪/教喊[kou]号的环节。

  商挽琴心领神会。她心中鄙夷,却也立刻双手[jiao]叉、大拇指内扣,毕恭毕敬地说:“杀生成圣,早悟兰因!”

  这是兰因会的教诲。

  护法看她一脸虔诚,满意点头,总算放下疑虑。

  “好好干,上面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说罢,飘然而去。

  只见一阵灰黑[se]烟雾兴起,裹住他的身形,接着,他整个人好似溃散一般,化为无数细密小虫。

  小虫“嗡嗡”,飞散不见。

  真是非常邪恶、非常恶心的退场方式,很符合兰因会的审美。

  护法离去后,商挽琴站了起来。

  密室中,另一名黑衣人这才慢吞吞地靠近过来。他也戴着面具,但面具上绘制的图案不同,像一只妖异的狐狸。

  “你还挺有急智的。”狐狸面具夸奖说,“不过,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过奖。”商挽琴敷衍一句,没搭理他后头的问题,只伸出手,“有没有钱?给我点银子。”

  狐狸面具探手入怀:“你要多少?”

  “一百八十两,谢谢。”

  狐狸面具的动作陡然凝滞:“这么多?!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有用。”

  “什么用?”

  “任务用。”

  “你不就是勾引个人,需要什么钱。”

  “不是说了吗,我要离开玉壶[chun]。契约时间没待够,人家要我赔钱”

  “那也太多了……”

  狐狸面具嘀嘀咕咕:“那乔逢雪为什么不帮你出?看来你勾引一年,实在没什么成效。你果然在和护法说大话。”

  商挽琴磨牙:“要你管!”

  见狐狸面具迟迟不动,她催促道:“给不给?你要是不给,我就写信打小报告,说你故意为难我、不让我完成任务,指不定已经被玉壶[chun]策反了。”

  “话可不能乱说!”

  狐狸面具一凛,总算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动作不情不愿:“这次的任务拨款不多,这是我的私房钱,存得也不容易,你可……”

  商挽琴面露微笑、表示感谢,手里动作很快地抢了银票走。狐狸面具的目光直勾勾跟着那张银票,心痛几乎从目光里滴出。

  “再给我一包毒/药。”商挽琴又伸出手,“不能毒死人,但是表面症状要严重一些,最好吐个血。”

  “真是的,你自己的任务,干嘛老要我出血……”

  虽然这么念叨,狐狸面具却还是取出一包药粉。

  商挽琴拿了过来,打开看看。嗯,是认识的毒/药,吃了之后大概半个时辰发作。她忽然微微一笑。

  她抬起手,自己将药粉吞了下去。

  “鬼羽你……?!”狐狸面具猝不及防,目瞪[kou]呆。这是干什么,终于受不了组织的压力,决定自戕了吗?!

  虽然也不少见就是……

  狐狸面具陷入沉思。

  接下来,商挽琴却将剩下的药扔回给他,想了想,又掏出一支珠钗。

  这是一支很漂亮的珠钗,珍珠为主石,扎出花朵的模样。正是商挽琴从梳妆匣中拿出来的那一支。

  她将珠钗塞给狐狸面具:“给你,抵钱。”

  狐狸面具低头一看,忽然“咦”了一声:“南海珠?个头不大,品质却好。要是真拿去当,倒的确值二百两银子。”

  “是吧?我估摸也差不多。”商挽琴有些高兴地说,“我来当铺一躺,揣着钱离开,总得有个说法。”  狐狸面具点点头,收下珠钗,心情好了不少,顺[kou]又问:“你哪儿来的好东西?”

  “之前乔逢雪送的。”商挽琴顿了顿,状似不在乎,“说是生辰礼物,就八月十五那天。”

  表妹的生辰是八月十五,正是中秋。她自己前世的生[ri],也是农历八月十五。真是巧。

  狐狸面具“啊”了一声:“你的生辰礼物,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想什么呢?我没入戏,你怎么入戏了。”

  商挽琴笑着转身。

  “接下来不要主动联系我。”她说,声音轻快,“我要去扮演‘被门主心上人下毒谋害的可怜表妹’喽!”

  *

  商挽琴对护法说的计划,一多半都是真的。

  她确实不打算再当玉壶[chun]的弟子,理由也是真的:弟子太忙了,不大能见到乔逢雪。

  玉壶[chun]是个从上到下都很忙碌的地方。

  作为门主的乔逢雪,明明病弱,却夙兴夜寐,为门派和百姓[cao]碎了心,不是点烛彻夜工作,就是千里迢迢亲赴一地,前去斩除恶鬼。

  他率先垂范,门中其余弟子怎能懒怠?于是一个个也拼命工作,玩儿命一样。

  简而言之,玉壶[chun]是个卷到极致的地方。

  在这样的地方,你居然不勤奋工作,而是成天想着谈情说爱?蛀虫!废物!让人恨铁不成钢的污点!

  之前,商挽琴被各人嫌弃,也有觉得她不够勤勉、总是围着门主转、还三五不时争风吃醋的缘故。

  天可怜见,她根本没偷懒!门规规定,一名弟子一个月至少要完成三件铜级任务,她都是认真做完的。

  这是什么样的[jing]神,分明是失忆之后、还认真贯彻现代打工人“绝不多为老板干一件事”的躺平[jing]神!

  居然没人欣赏。啧,卷王果然欣赏不来咸鱼的智慧。

  商挽琴腹诽一番,全当给自己讲个冷笑话,苦中作乐。

  好,接下来就要退出玉壶[chun],但是赖上乔逢雪了。好歹得让兰因会看到些“任务进度”,不然她恐怕真要凉凉。

  怀揣一百八十两银子的巨款,商挽琴底气十足,重新回到了玉壶[chun]。

  她想去内务楼找江雪寒,没想到,一进门却看到了温香。

  那是一名年轻的女子。她并不多么美丽和[jing]致,但体态纤弱、情态婉约,好似幽莲娴静,自有一番静美。那一双长形的眼睛又天生微敛,多了几分缱绻与忧郁。

  “商姑娘。”

  温香开[kou]了。她站在建筑的[yin]影里,持一柄伞,额头微微见汗,似乎等待多时。

  在温香脚边,有一只还没打包的包袱。展开的包袱皮上,放着些衣物、匕首、几件首饰,还有一些药物。

  商挽琴认出来了:那明明是她的东西。

  她立即停下脚步,任由阳光洒满身上,高高挑眉:“温姑娘这是何意?”

  温香抿出一笑,开[kou]时声音温柔:“听闻商姑娘要离开玉壶[chun]。毕竟相识一场,我替商姑娘收好行装。”

  哦,原来是急急忙忙来赶她走的。

  商挽琴“哦”了一声,客气道:“那多谢你了。可惜我还欠着钱,江楼主不许我走。”

  “商姑娘无需担忧。”

  温香立即接话,唇边笑意隐隐加深:“门主已替商姑娘还清二百两银子。剩余一百八十两,我也替商姑娘还了。”

  “天长水阔,商姑娘既有意离去,玉壶[chun]怎能绊了姑娘脚步?便送姑娘一程,愿姑娘今后安好。”

  商挽琴一怔。咦,这么好?那她怀里这一百八十两银子,倒是用不上了。

  对了,温香肯定是最希望“表妹”离开的人。

  她凝视着温香,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乔逢雪的剑,名为“软玉剑”。

  据说那是与温香重逢之后,他才得到的剑。剑身纤细,剑光柔和。

  人人都说,软玉温香,天生一对。

  她垂下眼,无声地笑了一下。是,她知道,自己非要伫在这里,真的很多余。对于温香,她也不是没有歉疚。

  可她想要活下去。

  *

  与此同时,温香也在打量商挽琴。

  商挽琴比她小五岁,这是温香很在意的一点。这位少女年方十九,正是花一样的年纪,长眉飞扬,桃花眼大而媚,神态却直率天真,糅出一种奇异的魅力。

  如果不是她太莽撞、太冲动、太执着、太蠢得稍微勾勾手就会发怒,想必她的人缘不会如此差劲。

  可谁让她是这么一个蠢笨之人?

  偏偏门主太温柔多情,对这样一个表妹,也狠不下心不管,三天两头为她[cao]心。

  门主狠不下心,她就帮他狠心。

  心里这般打算,温香的态度却非常柔和,话也说得很体面。

  她在外人面前向来如此,没必要为个商挽琴坏了名声。更何况,她非常清楚,她越是温声细语、体贴大方,商挽琴越容易生气。

  该怎么说……这小姑娘好像有种野生动物般的直觉,很轻易能嗅出她的表里不一。可那又如何?她也只能像动物般莽撞吠叫,除了惹人厌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温香保持着浅浅的笑意,一双眼睛如水柔和,等待着预期中的风雨。

  如果商挽琴大发雷霆的时候,能顺便给她一刀,弄点伤出来,就更好了……她思索着。

  正想到这里,就见那佩刀的少女果真动了:她大步流星走过来,那潇洒的姿态,是优雅的官宦小姐永远不能欣赏……也不能拥有的。

  阳光洒在她眼里,晶亮出奇。

  迎着那样的目光,温香竟有一瞬出神。她在想:自己会是哪里受伤?她不希望是脸。但她也不很担心,因为商挽琴虽然莽撞霸道,却不算恶毒。

  出神间,只见那少女倾身靠过来,忽然弯起唇角,灿烂一笑。那笑容明媚至极,还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那不是一个莽撞冲动的人应该有的笑容——温香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就在这一刻,商挽琴忽然“啊”了一声,晃了几晃,突兀地栽倒下去。生生发出一声“砰”,听着都疼。

  温香还没回过神,就见那人趴在地上,张[kou]吐出一[kou]鲜血,脸[se]也急速变得煞白。

  “温香姑娘,你,你怎么能这样……!”

  商挽琴凄凄惨惨,用一种声调不算很高,但咬字非常清晰、路过的人都能听见的方式,说出这句话。

  “你为了[bi]我离开表兄,竟然下毒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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