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巨寇二，清水书生

  正阳帝国税法经过四百年发展已经趋近完美，帝国分为五块区域分别以农税，丁税，商税和士税为主要项目，专门由各自区域户部下辖的金部核算各种税收，仓部负责收纳清点折合的税银，税粮。

  正阳帝国能够用以纳税的只有两样东西，钱币银铜以及粮食麦稻。

  农税为十三税一，是税负最低的。且可以缴纳税粮。

  丁税为摊丁入亩，分配田地的时候缴纳的，丁税的目的在于可以更准确地记录人口变化的信息，是正阳294年的新政，被誉为税法两大改革之一，深受农户支持，也是正阳帝国国祚延绵的根基之一。

  商税为十税一，统计的是纯收入，必须使用税钱纳税。正阳帝国建立钱庄两百余年，不断摸索改进，将帝国钱庄打造得极好，且钱庄虽为国有。但掌握者却并非皇帝，而是宗正府的大宗正，由整个皇族背书。而因为皇族王爵从世袭罔替变成了降等世袭，王爵的数量就一直维持在数百间，相比起正阳帝国百年国诞时，皇族充满整个南京城，遍地皇族的情况要好了太多。皇庄也因此增加了数十倍之多。钱庄有借贷和存储服务，在皇族的控制下，银钱一直处于贬值态势，商贾之间也禁用以物易物的联系方式，就算要用货物充当货款也必须经过抵押借贷的方式。而只能用银钱纳税的商贾，也因此不敢假报账目少纳税，一旦被发现，那就是抄家的大罪。

  士税并非针对士族收税，而是将丁亩超过五亩的进行征税，拥有的土地越多，税率越高，同样只收银税，这是和丁税一起并称的税法两大改革之一。对百姓来说，这就是皇帝看不惯那些地主老财，士族大家太有钱，想着法子打压。虽然对于真正的大家族来说，士税可有可无，但却显得非常恶心人。而对士税有着最大意见的当属土地肥沃的帝国南方……

  户部下辖，浙江金部，筹算郎秦魁杰。

  天生精通算学，少年成才，十年寒窗，得到了一个秀才功名，此后又十年，不再寸进。

  通过父亲的关系，他还是进了官场，虽然是最低等级的八品筹算郎，但他却非常满意。

  正阳历473年的一个夏季夜晚，时任筹算郎的秦魁杰正在自家书房核算着一笔税率，因为涉及杜家一处粮仓，因此他极为小心。

  这杜家在浙江是数一数二的豪族，杜家家主的长兄就是如今的刑部尚书杜惟重！

  这笔税率他再衙门时就计算了三遍，到下值回到家的他还是感觉不放心，于是又核算了一遍。

  “去年杜家河谷粮仓盈余九万九千三百五十三两四百一十钱，农税十三税一，故应缴纳的税赋是七千六百四十二两五百七十钱。

  呼，总数对得上，这就没错了。”

  合上账簿，秦魁杰长出了一口气，身子往后一靠，仰头闭目养神。

  忽然，秦魁杰睁开眼睛，身子也一下子板正回来。

  “农税……商税……杜家的粮仓说白了，其实是生意，商业行为该收商税才对，但因为杜家势大，所以官家给他家的好处，就是把商税改成了农税。前年还专门发了一份浙江省一地的政令，这份政令是什么来着，我记得我看到过……”

  豁然起身，身后的官椅因为秦魁杰起身太快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秦魁杰喃喃自语，在书房里快速地转圈踱步。

  “在哪里看到的呢……在哪里呢！”

  天光破晓，枯走一夜的秦魁杰终于想到自己是从哪里看到那个消息的。

  “是了是了，旭阳四年的浙江府三月份上旬的邸报！”

  秦魁杰带着苍白的面色，嘴角却有疯狂的笑意，从秦府出来，一路上管家，秦老夫人都看到了他，却没有一人对他的状态表现出在意，因为这实在是他的常态。

  清晨的金部县衙大门都还没开，秦魁杰近乎痴狂的拍击着大门，门房许久才来开门，本来有些不耐的神色见到秦魁杰的时候顿时消散。

  “秦郎君今日又来的这般早，是不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税案？”

  “老李真是抱歉了，今日来得早了些。”

  “无妨无妨，公务为重公务为重。”

  “回见回见！”

  秦魁杰急步赶往存放邸报的公房，而门房老李则看着秦魁杰的背影，啧啧了两声说了一句：

  “这样的年轻人现在真的不多了啊！”

  “找到了！”秦魁杰欣喜异常地拿着一份邸报，上面大块的内容被秦魁杰所忽视，他要找的内容只是一个角落方块里的短短三行字。

  内容大概是：

  自邸报发送之日起，农桑之基本单位，其仓储，运输，都可按农税施行。

  简简单单的几行字，却可以使得十税一的商税改成十三税一的农税。

  浙江官府为了讨好杜家，专门设立了这条规则，甚至藏在了邸报的角落里。也就是说，整个浙江。除了杜家，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一条规则。

  官府既不会有太大的损失，也能得个天大的人情。

  短短四年时间，就这邸报上的几十个字，给杜家省下的税银超过十万两之多！

  秦魁杰不知道这条擦边的法令是不是浙江按察使大人下的还是其他大人，毕竟按察使和刑部尚书名义上是同级……

  但无论如何，这就是一个漏洞。邸报的这条消息是他们布下口子时留下的一个证据，如果未来有什么变故，这就是一个脱身的证据。

  但现在，这个漏洞他秦魁杰也掌握了！

  其实秦魁杰除了在算学一道有所天赋外，其他的方面就泯然众人矣。但他勤奋，刻苦，深知自己的缺陷并且努力补足。

  这个专门存档邸报的公房，他是来的最多的一个，负责打扫房间的小吏甚至用钥匙和他交换了打扫这个房间义务，秦魁杰可以说是这间房间的主人。

  一年来他被人称为书呆子，但他总是觉得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一定在这些邸报里，皇天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真的找到了！

  其实一年来，自从他进了金部，成为了八品筹算郎，他就一直在替自己的本心做事。

  他忙碌的，痴狂的，就是书里学到的，为万世开太平。他想要通过算学，改变这个世界。

  他认为是税收改变了这个世界，让这个帝国成为现在的模样。

  帝王亲武官，百年前只存在于话本里的武林现在真真切切地存在所有人的身边。

  侠以武犯禁！

  有这些随时可以践踏法度，欺凌弱小的存在，让普通百姓如何生存。也是因为重武轻文，如今的税法制定得何其粗糙，户部尚书在秦魁杰的心里就是尸位素餐。

  因为税法，整个帝国南方诸省，士族当道，农户苦不堪言，所谓的农税，变成了士族的好处。所谓的商税成为了士族压迫商贾的手段。

  整个南方被士族瓜分，在这里帝王的政令变得次要，仅看堂堂浙江大省，为了讨好一人，而随意制定税法，做的隐晦，做的恶心，做的丧尽天良！

  在秦魁杰的心里，这些话无时无刻不再如雷霆般怒吼。

  于是他选择为百姓做事，用自己的手段，用自己的身份。

  比如门房老李，他家里的几亩薄田原本要上缴的高额税额，在秦魁杰的计算下，通过分田给老李的几个儿子，孙子，最后竟然能剩下一半的税银。一年多了几两银子，日子顿时就好过了许多。

  而与秦魁杰交好的邻里乡亲，他也都尽力替他们想出最好的纳税方案，就算是金部的主事，也曾经向他讨教。

  他的人缘因此一直不错。

  而当他发现了一个天大的漏洞，他反而变得谨慎，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天上的窟窿，如果捅大了，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恐怖变化。

  于是他开始慢慢行事，第一年，他通过将家里的一些产业变现，然后购置了许多农业相关的产业。同时他联系了自家的许多信得过的亲戚，亲戚又找亲戚。除了自家人，他还联系了许多商贾，几乎遍布整个浙江省，这些商贾都是他曾经帮助过的，对秦魁杰很是信任，同时也都饱受官府欺压，日子非常的难过。

  通过这些商贾，他又联系到了许多农户，再进一步拓展到了这些农户的亲戚，以及亲戚的亲戚。

  由此，秦魁杰就组成了三条线，一条以秦家为主，一条为农家为主，前者信得过，主要的布局都是由秦家完成。后者人数众多，一年时间，联系了共计三千户，超过一万人加入了他的计划。另外一条线是商贾，他们居中，作为双方的桥梁。

  第二年，秦魁杰循序渐进，商贾先行，纳税的时候，商贾将货物留在农家，收取农税。拿到完税证明后再运到货仓或者是作坊，这个时候官家来收商税，商贾自然拿出农税证明，这个时候官家的差役自然不认。此时秦家人出面，拿出那份邸报。

  这一年，官家措手不及，也都默认了这个亏，因为没办法，邸报确实是这么规定的，想要把情况上报，也要有一个手续和过程。

  于是第二年，平静的度过，所有与秦魁杰合作的商贾都至少省下两成以上的税钱。单单一家可能并不多，但几十家商贾合在一起，省下的税银也超过了万两！

  而且因为农税还有个规则，交的农税越高，还可以减免第二年的部分税收，因此那三千户农户其实也得了好处，如果折算一下，秦魁杰肯定这也不是个小数目，关键是农户们的折扣，来年相当于也是商贾们的折扣。

  最后官府的确发现了这个问题，但浙江户部清吏司却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且这邸报确实是真的，朝廷规定，不能朝令夕改，所有的政令一经下发，十年内不可改弦易张，因此这一万两白银的损失。户部清吏司捏着鼻子认下了。

  而这一切都在秦魁杰的计算中，因为他知道，四百年的国祚，虽然正阳帝国现在还没有呈现老态，帝国运转看似稳定，但其实这座巨大的帝国机器，内部已经腐朽。那些官员早就没了进取心，没有了责任心，因为只需萧规曹随就可以让这个帝国维持基本的运转，又有谁会用心，再说了，谁又真的在意那些俸禄？

  官员入仕的同时，基本也就成了士族，士族的福利待遇怎么也该好好享受。而每多一个官员入仕，就会有不止一个百姓遭殃。

  秦魁杰带着拯救百姓的慈悲心，开始了第三年的征程。这一次商贾达到了百余家，农户超过八千户。

  第三年，官府急了，不愿承认十三税一的农税，但此时的商贾农户人多力量大，甚至有更多人参与进来对抗官府，因为他们想要在来年分一杯羹。况且。邸报里的内容真真切切，从旭阳四年开始，可以一直行使到旭阳十四年，这期间是不可废弃这条政令的。而如今，才旭阳十一年。还有三年的税银可以省，那不是一笔小钱！

  这的确不是一笔小钱，为了平息众怒，官府捏着鼻子认了，但这一年，税银的缺口一下子扩大到了八万两！而经过户部清吏司的计算，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次年的税银损失将在二十万两以上！

  于是浙江省户部清吏司郎中亲自督导，派了官员下到金部。调查筹算郎秦魁杰贪污徇私一事。

  但秦魁杰却已有十日没有点卯，秦府也是人去楼空，偌大的浙江省，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大隐隐于市的秦魁杰藏身人海，继续经由秦家人寻找一起寻找税法漏洞的有志之人，当他的名字出现在海捕文书上的时候，秦魁杰做出了一个决定。

  这一天，浙江的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外号清水书生的巨富豪杰，据说他富可敌国，一下子吸引了众多武林好汉。

  穷文富武

  练武的汉子大多是穷鬼，有这样的一个巨富出现，就像是铁屑遇到了磁石，一拍即合。

  宁波一处幽深僻静的地方，有一个别有洞天的宅邸。

  通过溪水假山遍布的廊道尽头有一间书房，秦魁杰独自一人在里面挥毫泼墨，一只白色的信鸽自窗外飞入，落在了还未晕开的墨迹上。

  伸手抓起信鸽，取出套在爪子上的信筒，一小截纸条出现在他的手心。

  “洞庭湖的盗匪都穷的揭不开锅了，没米下锅的盗匪还算是盗匪吗？只不过是一群饿肚子的乡民罢了，罢了。”

  三日之后，凌晨时分。

  狮城是洞庭湖范围内最大的一座城池，这一日城外薄雾升起，几个城门口看守的士兵正在打盹。

  像狮城这样的小城都是没有宵禁的，再加上这里是中原地区，城门都是不关的。

  至于洞庭湖里的那群盗匪，水匪。

  呵呵，只是一群被地主士绅压榨之后逃出去的难民，战斗力极为有限。

  而且就算他们想要做些什么，也不会看上狮城这样的地方。

  整个狮城之中都没有一家的主，这里是朝廷的一座关隘，里面屯了兵，却没有藏粮。

  城墙头上有巨弩，甚至有四门红衣大炮。

  在这里驻守着三个千户所的兵力足足三千多人！

  因此也不会惧怕那洞庭湖里的小小水匪。

  甚至狮城的指挥使巴不得洞庭湖里的那些水匪上来送功劳。

  而在这凌晨时分，本是寂静的造成，却有车队自那薄雾中出现，城门口看守的士兵被车队的动静惊醒，但睁眼时车队已经来到了城门口不过十丈距离。

  “什么人！停下！”一位身穿轻甲的总旗官高喝一声，从一旁拾起刀鞘，紧紧捏在手中。

  那车队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往前。

  那总旗官脸色微变，再次爆喝：

  “快停下，否则杀无赦！”

  一边爆喝，这总旗官一边抽出刀鞘中的长刀，他身边的士兵们也都纷纷拿起自己的兵器，几人紧张兮兮看着前方的车队。

  而随着几人如此，那车队终于缓缓停下，那为首的一辆马车上，车夫戴着巨大的斗笠，看不清面容。

  总旗官却看到那马车车帘缓缓掀开，而掀开这帘子的却是一纸折扇。

  “啧啧啧，这山清水秀的地方，竟然有这么一座城池碍眼。”

  总旗官见这书生模样的人走出马车，心中的忌惮和警惕顿时松了一松，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薄雾中却有几道流影骤然射出，总旗官心知不妙，但距离实在太近，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脖子上就中了一箭！

  这总旗官一只手抓着羽箭的箭尾，口中大口渗出鲜血，他不甘地张嘴，仿佛想说出敌袭二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砰的一声轰然倒地，这总旗官看着自己的面前又倒下几人，都是他的麾下。

  然而，这总旗官一直坚持了数息，却依旧没有等来城墙上的反击。

  仿佛他们被弩箭射死，城墙上看不到，听不到一样。

  那书生下了马车，身后的薄雾中立即有几个手持短弩的人来到书生身后。

  书生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地走向城门。

  他经过那总旗官和他的手下，走过洞开的城门，来到了城内。

  而此时的城墙内侧的阶梯上，一个身穿百户甲胄的中年人疾步走下，他的甲胄上面有新鲜的血迹，手中的长刀上也还在滴血。

  来到书生身旁，这百户官恭谨地侍立一旁，手里的长刀被书生身后的一人拿走。

  “秦二公子，按照大公子的吩咐，狮城卫上下已经完成肃清，就等待大公子的入驻了！”

  被称为秦二公子的书生用折扇拍了拍手心，看了一眼这座纯粹是用来作为关隘存在的军城，蹙了蹙眉道：

  “时辰刚好！

  大哥说了，这里的所有营房都拆了重建，我已经带来了足够的材料，同时在附近的山里砍伐木材，大哥要在一旬之内看到一个能够住下十万人的狮城。同时，狮城改名为贺城！

  有问题嘛，这位百户？”

  这百户立即颔首，领命而去。

  秦二公子继续往城内走去。

  城门口看守的士兵是他这次来最后肃清的对象。

  而这狮城，阿不，贺城之中，昨夜就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清洗。

  这座朝廷的关隘，浙江省那些氏族豪绅的私兵，在轻而易举之下就已经悄然易主。

  秦二公子带着自己的手下一路往城内走，这条主道两侧空空荡荡，只有一层如薄纱般的迷雾飘荡在这城中。

  一路前行，秦二公子终于来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看着眼前这气派建筑上狮城卫的牌匾，不等秦二公子开口，他身后便有一人背着大弓，一跃而起两三丈，最后一拳轰在那牌匾上，牌匾应声断裂成两截，然后重重砸落下来。

  秦二公子满意地看着这一幕，抬脚朝着这建筑内走去。

  和城内空空荡荡的街道不同，原来的狮城卫衙门内则是血流遍地，一群身穿染血甲胄的士兵正默然站在这衙门内的各处廊道节点。

  昨夜就是他们血洗了这里，将狮城卫的一位指挥使，三位千户，六位百户以及他们的心腹尽数斩杀于此。

  而这一切，仅仅是通过金钱就达到了。

  秦大公子，也就是清水书生，花了白银十万两，买通了这座狮城内的两千余人。

  至于那些没有被买通的，则是清水书生不愿意出钱，或者说，觉得他们不值得收买的人。

  然后在一夜的厮杀之后，狮城易主。

  狮城卫的指挥使，千户等等都想不到，自己的手下会被集体收买。

  再加上下毒，三名高手的偷袭等等，狮城的易主显得十分简单。

  “秦二公子，你来了！”

  就在秦二公子进入后院的时候，便有三个杀气腾腾，浑身浴血的汉子走了出来。

  “秦慎，见过三位前辈！”

  秦二公子躬身行礼，言辞诚恳。

  那三人便是主动跟随自家大哥的三位高手。

  按照武者的品级，这三位都是中品大成境的强大修为。

  在江湖之中也是天花板级别的人物。

  但这样的三位强者，却甘愿成为自家那个不通武艺，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哥的手下。

  且发誓誓死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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