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蛊


雾气朦胧的村落中,几声[ji]叫打破了沉静。

  没过多久,便升起袅袅炊烟。

  孩子的哭声,伴随着大人的呵斥,一同响起。

  “老二,别再打孩子了!”

  钟大母响亮的嗓门儿,像是能够传十里开外。

  她大喊:

  “赶紧起来担水!水不够了!”

  听到亲妈的叫骂声,二儿子放弃给最小的孩子穿衣服,抱起孩子就往自家老婆怀里一塞。

  “先给他把[niao],我出去抬水。”

  说着,二儿子就利索的翻身下炕,穿上布鞋,走出门外,拿起来扁担和两个陶罐前去担水。

  他是走了,可老婆也是要忙,哪有时间给小孩把[niao]?

  她左右扭头,看小姑子已经起来了,索[xing]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

  徒留两个加起来都不到十五岁的半大孩子,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一通乱忙,全家人好不容易解决了早饭。

  把被褥整理出来,钟大母打包背上,拿着碗筷馒头,带着孙媳往外邑走去。

  和她同行的,还有四位。

  一个是丈夫送妻子,另一个是妈送女儿。

  路上,他们六个没怎么说话,只闷头往前赶,也就走了半个多小时,便来到了外邑南坡,也就是韩盈的‘医院’前。

  她们还以为自己来的已经够早了,可没想到,昨天下午就有人把自家的孕妇给送过来了。

  再加上她们三个,这是五个孕妇了。

  不算多,也不算少。

  莫说一间房,一张床就能挤得下。

  就拿外邑来说吧,目前家庭人[kou]最多的那户,足足有十三个。

  最初建造土炕的时候,韩盈就考虑了人多情况,所以每户标准的两个炕,都是1.75X2米,男女分睡,凑合挤挤根本不成问题。

  可这家人,硬生生的挤了十一人在一个炕上,剩下的两个打地铺,也得空出来一个炕拿来发豆芽。

  韩盈当然不会对孕妇这么干。

  医院床是1.7X2.8米,大通铺,这年头人瘦,睡五个人绰绰有余,一间房两个炕,总共一间房能睡十个,紧急的时候,多挤两个也没什么问题。

  单个人工作产出肯定不够烧火炕的木柴,但二到三个人合一起,就能够抵消耗费。

  床住满五人,那她们的劳动生产,便能抵消韩羽过来担水照顾的人力耗费,然后还能有一些结余。

  这些结余便可以作为韩羽未来的工资。

  若是一个房间住满,那韩盈就有指望收回来她盖房子所需要的支出了。

  当然,这个指望目前看来只是一个美好的设想。

  窝在房间里,韩盈努力的核算着成本,让自己也能做到有结余。

  只有自己有工资,收入还不低,自己这个医院才不会成为个例,才有复制普及的可能!

  医院内,徐大母还在打量着着内部。

  土房高大,稳重,墙壁齐整,进去之后采光极好,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只比屋外稍微暗了那么一点。

  说起来也是奇了,明明开了那么多墙洞,可就是没有风进来。

  现在火炕也烧着,不过只烧了一个,炕头比炕尾更热些,都能睡人,徐大母前后摸了一下,利索的将被褥铺在中心。

  冷热适中,就这里了!

  她速度太快,另外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最好的位置已经没有了。

  不过其它位置也不错。

  出了月子的韩羽在这边守着,这里毕竟是韩盈的地盘,她们也不敢争抢,按来时的顺序排了过去,一一铺好了自己的被褥。

  不住满五个人,另一个床位是不会给烧火的。

  众人对这个安排没什么异议,已经够宽敞的了,不少孕妇还觉得再挤上三四个人都没问题。

  这可是一整天都烧着柴火呢,她们都担心韩盈觉得废柴,哪天就不干了,把她们都赶出去,再住冻死人还没炕的[cao]棚子。

  那可真是太惨了。

  安顿好了孕妇,孕妇的家人却没立刻走。

  都是乡里乡亲,老的是看着韩羽长大的长辈,同龄人是她的玩伴,内邑的那些人自然好奇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一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

  如今纺车不够,好在葛麻到处都是,大家在屋里边捻线边聊天。

  先聊在韩盈这边过的神仙[ri]子,获得羡慕若干。再聊一通当初生育多么艰险,惊起众人的害怕。最后,话题转移到徐三身上去了。

  “听说徐三快不行了。”

  钟大母年龄最大,辈分高,所以她直接喊了全名,说道:

  “她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装模作样的每天送点儿豆子,连[kou]水也不带,人都要渴死臼米房里。”

  嘴厉的小妇人接道:

  “一家子人都不是多好的东西。”

  “还好韩羽你回来了,不用继续在她们家受苦。”

  “就是。”

  声讨完徐三,众人的话题再转,开始问韩羽要不要再嫁人?

  韩羽捻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她结婚的时候,不过是按照父亲的安排,到了年龄,该嫁人了。便嫁了人。

  毕竟五倍的人头税,哪个家庭能承受得起呢?

  不过是换了个家干活,一天天劳作,想尽办法填饱肚子而已。

  至于丈夫,她与他的相处时间不到半年,而后便是分别。劳役,兵役,一个接着一个,如今,韩羽已经记不清丈夫的模样。

  非要说对方给自己留下什么记忆的话,便是那场几近死亡的生产。

  那场生产,让韩羽开始厌恶与男人接触。

  她不想再怀孕生孩子了。

  只是这样的话,除了韩盈,是不能对外人说出[kou]的。

  她只是笑了笑,做出了一副烦恼的姿态:

  “我也正烦着呢,现在跟着月女,吃喝不愁,手里还能存下些钱。”

  韩羽说完,几个妇人齐齐点头。

  没错,现在韩羽的[ri]子比贵人还好,粟米和馒头吃到饱,还天天有鱼[rou],不下[nai],表妹直接买了头母羊喂养孩子,现在还能跟着月女学本事,这样的[ri]子,谁不羡慕?

  见大家点了头,韩羽继续说道:

  “这跟着月女,[ri]子肯定会越来越好,再找一个贫家,那不是找罪受?”

  语毕,看大家又是赞同,又觉得哪里说不上来话的样子,她又继续说道:

  “可要是找富裕些的,得多富才行?小富的话,比不上现在,大富的话,人家又看不上我,真是愁死个人了。”

  她说完,五个孕妇并两个老妇人,纷纷陷入了沉思。

  的确是挺尴尬的。

  韩盈对表姐好,带着她发财,这件事挑不出来错。韩羽[ri]子过的好,有人撑腰了,不愿意过穷[ri]子,那更没什么问题。

  其尴尬之处,便是韩盈只是韩羽的表妹,不是她爹,也不是她妈,总不能让表妹给出嫁的表姐再添置嫁妆吧?

  而剥离掉韩盈给予的外壳,韩羽也没多大的本事,让富裕的人家过来娶她。

  那事情便回到了原点,不能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还嫁穷人家里吧?

  那有什么意思?

  想清楚事情的整个逻辑,钟大母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还真是挺愁人的。”

  如今女子嫁人,无外乎就是为了穿衣吃饭,总不能嫁了人,吃的比以前还差。

  可不嫁人,人头税又要怎么办呢?

  真是愁啊。

  看着这群人放弃了催婚,韩羽嘴角上扬,她看了看沙漏,确定里面的沙子已经漏尽,连忙招手道:

  “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在屋里坐的时间够久了,出来围庭院走走,这可是月女说的,久坐对腰不好,长时间久坐也会影响生产。”

  “那可得赶紧出去走走。”

  钟大母赶紧招呼孙媳:

  “韩小,别在榻上坐着了,下来咱们去外面走走。”

  炕上的暖意让韩小有些不愿意下床,可又不能违逆大母的意思,只能墨迹着,别人都穿好鞋了,自己才下去。

  五个孕妇挺着肚子,围着房子走路转圈,看起来颇有些滑稽。

  隔着篱笆,不远处还在施工的男人们喊了起来:

  “怎么还出来了?”

  韩羽扭头回道:

  “带她们出来走走,久坐伤腰,你们干活的也记得隔一段时间歇息会儿!”

  她说的正经,男人也起不来什么心思,便不再继续往这边看。

  就这样走路转圈,刚走了五六圈,就见得不远处慢慢走过来一个男人。

  对方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

  他脖子上围了块布,遮住了下半张脸,只能看到上半张脸隐隐透着青[se],露出来的手腕骨头顶着皮,走一步能喘三步。

  靠近了篱笆,男人喘着气,声音虚弱的问道:

  “月女在吗?我是来求医的。”

  韩羽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皱起来眉,她将孕妇赶回去屋,没有靠病人,而是远远的问道:

  “你是谁?”

  楮冬手撑在篱笆上,慢慢的恢复。

  “我是大枣树村的楮冬。”

  韩羽点点头:

  “行,那你先在这里站着,不要乱走,我现在就叫人去请月女。”

  说着,韩羽往男人施工的工地那边走了几步,站在篱笆前,喊到:

  “徐家小子!去找月女,说大枣树村的楮冬过来求医!”

  徐家小子年龄小,过来也就是打打下手,基本上不怎么干活,喊他正好。

  只是干活的男人中,有人知道楮冬患了什么病症,在听到这个名字之后,他握住农具的手都有些不稳,连声问道:

  “谁?楮冬?大枣树村的那个楮冬?是不是他?他肚子里可是有虫蛊的啊!不是早就被大枣树村赶出去了吗?怎么还活着?还到这边来了!”

  他刚说完,听到虫蛊的众人,纷纷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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