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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互醋局 我只管她一个。


Helena科技的企业文化就算再轻松,显然也没到可以在正式会议前,当着首席执行官的面直接八卦他本人手机号码的程度。

  材料部的纪总也在进门的高管团队之列。

  他最清楚手下这群人的脾[xing],一见他们支支吾吾面面相觑,就知道多半是不好拿到台面上聊的事情。

  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将话题带过去后,纪总亲身上阵,主导起这次材料部的月度部门例会。

  例会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会议结束后。

  憋了许久的孔琦睿收拾着桌上铺张的材料,八卦地问:“组长,你的手机号真跟他们游总的差不多啊?”

  “不知道,”夏鸢蝶敷衍,“你想要?”

  “我要那玩意干嘛——除非游总想要,那就换我摸摸他的大劳方向盘,副驾也行!”孔琦睿眼睛放光。

  夏鸢蝶无奈地笑。

  她这边材料收整完成,确定了下用来复盘的录音完整[xing],就放进包里,准备从会议室离开了。

  孔琦睿和田敬一左一右地跟在她旁边。

  “对啊组长,我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是笔发财的机会,”孔琦睿玩笑道,“您这手机号要是拿去卖给游总,他说不定愿意开大价钱的。”

  田敬难得搭话:“游总为什么要买这个。”

  “你这木头,当然是搞情侣号,拿来哄女朋友开心了。”

  田敬恍然。

  “…………”

  夏鸢蝶不安地瞥过孔琦睿。

  ——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他是迟钝还是敏锐。

  三人这会快要走到会议室门旁,等在门边和一位研发工程师[jiao]流的范天逸眼睛一亮,跟对方示意了下,就快步过来。

  “夏组长,不知道你们公司让不让接外包项目,我那里有份20k词的翻译材料,不是很急,下周末之前能给我就可以!”

  夏鸢蝶停顿,接到了孔琦睿戏谑暗示的眼神。

  “只要不影响本职工作,我司不禁这个。”夏鸢蝶轻抬了下眼镜,善意疏离地笑了笑,“不过我个人报价比较高,不适合私人[ri]常笔译,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在组内问下其他人。”

  范天逸有些着急,要说什么。

  孔琦睿笑着[cha]了话:“范工,我们组长那学历那资历,可是我们公司的笔译最高报价了,这两年基本没有低于千词600过,你得想清楚。”

  范天逸想都没想:“就按夏组长的千词收费标准来!千词800,可以吗?”

  夏鸢蝶无奈地睖了孔琦睿一眼。

  不过即便他不激将,范天逸看着也并不会退缩。

  略微斟酌了下这两周的时间表,夏鸢蝶说:“范工回去后发一段资料选段到我邮箱吧,我会依据专业难度定价,千词600到800间,到时候也发回试译选段给你,你确定合适我们再谈。”

  “好!没问题!”

  范天逸正兴奋得要和三人同行离开。

  “夏小姐,稍等。”

  会议室内忽然有声音喊住夏鸢蝶。

  她循声回眸。

  在会议室的防窥落地窗前,夏鸢蝶第一眼望见的却是开[kou]那人旁边,坐在椅里的,单手侧撑着下颚的游烈。

  那人正斜靠在椅子扶手一边,微偏过上身,他面朝身侧站在桌旁的某位高管,情绪算不上热切,甚至有些冷淡地说着什么。

  从这个角度望去,刚好看得到游烈垂撑在下颚前的修长指间,懒散随意地勾抵着支墨[se]钢笔。

  指骨凌厉屈折,长而冷白的脉管从他指背到腕骨上[xing]感地凸起。

  夏鸢蝶微微失神。

  那场高烧里发生的事,过去已经将近一周了,他们谁都没有再提,就好像这件事不曾发生过。就好像她颈旁,在昨天摘下了最后一张创[kou]贴后,全然干净得不留丝毫痕迹一样。

  一切还是如常,如她所说的那样,走出那个房间,他们只有工作上甲方乙方的关系。

  这大概就是成人世界的默契?

  游烈适应得还真是快啊。

  唇角轻勾了下,夏鸢蝶回过神,

  方才开[kou]的人已经从游烈另一侧绕过半个会议室,走到她面前来了。

  ——游烈的行政助理。

  “夏小姐,不知道您和几位组员,这周内是否有别的[kou]译工作安排?”对方笑容温和得体。

  只是这意味不明的发问叫夏鸢蝶微作迟疑。

  “暂时没有。”

  ——航天相关的翻译方面,东石翻译公司也是第一次正式接对公项目,再加上合作方是Helena这样的行业新锐独角兽,为了争取长期合作的可能[xing],公司上下都对这个项目重视万分,没有安排同期[kou]译类的工作。

  “太好了。”

  行政助理笑如[chun]风:“是这样,我司周末临时接到商务洽谈邀约,需要在北城接待一队外宾团队,到北城研发中心参观,不知道可否请夏小姐和您的翻译团队,陪同完成[jiao]传工作?”

  夏鸢蝶眼神微动,还未置可否。

  孔琦睿和田敬已经受宠若惊地对视了眼。

  东石全公司上下都知道,丁问总这次之所以如此迫切地争取Helena科技的这个项目,就是有促成长久翻译合作、搭上Helena科技这条大船的野心。

  现在,对方竟然主动提出来了?

  夏鸢蝶思索几秒,还是淡淡一笑:“时间有些太匆忙了,背景材料未必来得及准备。”

  “这个夏小姐不必担心,一方面几位这周内已经了解过相关材料了。另一方面,针对[xing]比较强的会议同传,我们已经委托天传的翻译团队进行。三位只要负责参观过程中的陪同[jiao]传部分即可。”

  夏鸢蝶和另外两人[jiao]换目光后,点下头:“请问这次贵司的接待团队里,我们是为哪位高管进行陪同[jiao]传?”

  “这队外宾可能分行,那就需要三位各自分工陪同了。今晚下班前,行政办公室会将具体行程安排及分工通知到贵组。”

  “好的。”

  对方再次朝三人颔首致意,这才离开,返回到会议桌旁的游烈椅边,躬下腰和游烈说了什么。

  游烈敷衍地一点头。

  漆眸在三人身上掠过,冷冷淡淡就落了回去。

  “……”

  夏鸢蝶轻狭起眼角,转身,向外走去。

  …只是她多想了吗。

  出了会议室。

  孔琦睿虎着脸:“幸福来得太突然,木头,我能掐你一下吗?”

  田敬默默把离他近的胳膊远离。

  孔琦睿又转向夏鸢蝶:“组长,这不会有诈吧?”

  “除了劳务费,你能被诈什么。”

  孔琦睿悚然一惊:“劳务费?这么高估值的大公司,不会是打算白嫖了我们吧?”

  夏鸢蝶:“?”

  “换个用词谢谢。”

  “那,白——泡?”

  “……”

  夏鸢蝶放弃和他计较了。

  没用下班,翻译小组就收到了游烈的行政助理亲自送过来的行程表,分工安排表,以及对应的[kou]译报价表。

  孔琦睿和田敬用瞪大的眼睛无声表达了对Helena科技出手阔绰的震撼。

  夏鸢蝶对报价没什么反应。

  但是,她的[jiao]传陪同对象……

  “这个分工是游烈,”夏鸢蝶一顿,改[kou],“是你们游总的意思吗?”

  行政助理的微笑像拿尺子勘过,一成不变:“是行政办公室安排,夏小姐有什么不同意见吗?”

  “我只是记得,游总是在加州理工留学过的,他也需要陪同翻译吗?”

  “游总说,”行政助理微笑,“他生疏了。”

  “……”

  夏鸢蝶一默。

  既然游烈都不介意多花一大笔钱还让前女友陪同[jiao]传,那她这个拿钱的乙方,似乎也不该有什么个人意见。

  确认过一遍合同,夏鸢蝶拿笔签字,和组里另外两份[jiao]还给对方。

  行政助理笑着收回文件袋内:“几位,明天见。”

  “明天见。”

  “……”

  周六。

  这场陪同[jiao]传行程的出发点,是从Helena科技总部楼下。

  夏鸢蝶陪同游烈,单独一行出发。

  在公司楼外等游烈坐着他的座驾从地下停车场出[kou]出来前,孔琦睿站在夏鸢蝶旁边,嫉妒得已经快要抓狂了。

  “大劳,一定是大劳,组长我好恨,我要是跟你一样优秀,今天能坐上游总大劳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夏鸢蝶一默:“我这样说,你可能会觉得我骗你,但我确实很希望我们能互换。”

  孔琦睿面无表情地看她:“你骗我。”

  “……”

  夏鸢蝶无法言说,只能沉默。

  ——

  她无法想象她和游烈像八年前一样同坐在那辆车里的感觉,一切都和从前一样,那些[shu]悉的细节轻易就能将时间长河里的碎片钩沉,无数的回忆会将她淹没,而他就在她身旁。咫尺之距,却早已远隔天堑。

  那种感觉可能会将她溺窒在回忆里。

  因为有一个人曾叫她夜以继[ri]锥心刺骨地思念,却唯独最怕真地走到他面前。

  “来了来了!”

  孔琦睿踮脚朝停车场出[kou]望去,眼睛渴盼。

  然而几秒后,他却大失所望地啊了一声:“怎么不是大劳?”

  夏鸢蝶心[kou]一松,又怔然望去。

  田敬:“这辆也帅。”

  孔琦睿叹气:“S500虽然帅,但和幻影完全不在一个level上吧。咱们游总的商务出行还真是低调。”

  “少些废话了。”

  夏鸢蝶回神,蹙眉道:“出发点起就是陪同工作的开始,现在应该进入状态了——客户是请我们来做[kou]译的,不是让你来坐车的。”

  “得令。”

  “……”

  一整天的陪同[jiao]传工作下来,却比夏鸢蝶想象中的轻松许多。

  从在Helena科技公司门外上车开始,游烈似乎就完全将她当做一个普通的毫无瓜葛的[kou]译陪同人员,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和[jiao]流,全程全行专注于文件和商务洽谈工作。

  中间几次,在夏鸢蝶不必进行[jiao]替传译、可以翻翻资料走走神的时候,她无意瞥过游烈那里,也会被他工作时清冷专注的神态气质惊艳得晃神。

  尤其是下午那场商务会议里,Helena科技与合作方就合同条款进退相持,会议桌旁,见那人或是攻城略地步步相[bi],也见他从容付笑气定神闲,好像每一帧都陌生而令人心折,轻易就叫她挪不开眼。

  这大概是重逢之后的第一次。

  夏鸢蝶在游烈身上看到了那么亮丽的,时间长河在他身旁淌过时为他镌绣于眉眼衣鬓的闪光。

  她曾经的少年,拂去尘泥,终于更盛往昔的光芒万丈。

  这样就够了。

  隔着玻璃门,夏鸢蝶坐在会议室外的长廊上,垂着眼按着腕表。

  她释然地想。

  ——七年来她无数次的后悔与妄念,好像都这一刻尽数消解。

  这样就够了。

  这样的他,即便身边站着的不是她,依然很好很好。

  -

  那一[ri]的商务洽谈行程,到晚上快六点才结束。

  材料供应协议达成,就算共赢,不过从细则条款上,夏鸢蝶觉着应当是Helena占据高点——

  在公司大堂,亲自送另有行程的外宾离开后,游烈那儿看不出什么,依旧冷冽里见几分倦淡。

  但郭总笑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唉哟,这都快六点了,今天大家辛苦了,赶紧下班吧!”郭齐涛笑呵呵地拍游烈,“怎么样游总,掰扯了两个月,总算大功告成,可以放心了吧?有了GT公司的金属材料作保,成本这块我们就已经比友商们压下一截了啊!”

  “GT是因为他们国内那家破产,突然失去了主客户,有滞产风险,这才愿意这种态度退让和我们洽谈。”

  游烈收回视线,没什么情绪地垂眼,“合同期一年,在他们缓和过来前,我们必须在国内尽快筛选出其他可替代供应商,达成买方市场。只有这样,合同到期以后才不至于被他们反制。”

  老郭笑容消失:“你这人,真是太会扫……”

  “兴”字在游烈冷淡撩起的睫尾余光里消弭。

  郭齐涛叹气:“你就说,这么大的订单优势,值不值得今晚去我家摆个庆功宴,陪我跟老倪喝两杯?”

  “你和倪总去吧,我还有安排。”

  “?你个工作狂能有什么安排?”

  “……”

  顺着游烈旁落的视线,郭齐涛看向了公司大堂的沙发区,那里坐着今天跟着他们没少折腾的翻译组功臣们,里面两位男士正抱着手机研究什么。

  三人里,唯一的女[xing]靠坐沙发里,腿上搁着轻薄笔记本,偶尔翻一下旁边的专业词典,似乎正争分夺秒地搞工作。

  那张漂亮傲人的面孔都藏在了薄薄的镜片后,连垂下额角的一绺长发都没顾得。

  老郭表情顿时一言难尽:“怎么你们工作狂界也有同类相吸的说法?”

  游烈不理他调侃,淡声[cha]袋:“我让助理订了包厢,今晚请翻译组吃饭。”

  “?那我和老倪呢,我俩难道不是功臣?单犒劳翻译组不犒劳我们,更别说后面劳苦功高的孩子们一堆呢!游总你这胳膊肘往外拐得也太厉害了啊?”

  游烈微微皱眉,转过来:“人事和[jiao]际不是你的工作么。你的工作,问我做什么。”

  郭齐涛:“……”

  竟然无法反驳。

  游烈说完,径直朝那边走去。

  “不是,等等,”郭齐涛转过弯来,“既然搞[jiao]际是我的事,那你为什么要请翻译组吃饭啊?”

  游烈长腿一停,西裤垂坠出几分凌厉。

  他侧了侧眸:“私心。”

  郭齐涛:“?”

  “????”

  等老郭震撼地扭头去看外面快升起来的月亮是不是又要掉回去了的时候,游烈已经走到了大堂的沙发区。

  夏鸢蝶三人提前就得到行政办公室通知,今晚Helena有给他们安排的“犒赏宴”,这会儿本就是在大堂等着。

  看到游烈亲自过来,三人同是停下了手头动作。

  孔琦睿震撼地张开了嘴巴:“不会……吧……”

  “感谢三位临危受命,劳苦功高,这次合作能够促成,三位功不可没。”游烈眼皮懒垂着,声音也冷淡。

  不像是念谢词,倒有点像亲宣圣旨。

  孔琦睿暗暗扭头看向夏鸢蝶,做[kou]型:

  ‘组长救命啊我们不会是去吃断头饭的吧?’

  夏鸢蝶此时才回过神,她拿开笔记本,起身,眼神难得有一丝不安:“游总,我们担待不起。”

  游烈垂着的长睫终于从眼角到眼尾,纤毫毕现似的慢慢提起。

  遮下的漆眸也睨上夏鸢蝶。

  “是么,”游烈薄淡地哂,“原来夏小姐也有担待不起的事情?”

  沙发上并肩坐得像俩听训学生的田敬和孔琦睿对视了眼。

  孔琦睿:‘什么情况?’

  田敬摇头表示茫然。

  “包厢已经订好了,我只是过去暂坐,行政组会有其他人同去。”游烈敛下睫羽,冷淡低声,“顺便你们可以问些下周研讨会比较关心的问题,其余的,不用有什么负担。”

  游烈的行政助理此时过来:“烈总,车已经备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  游烈略侧起眸。

  然后他眼神兀地一停——

  行政助理迟疑着让开的身后,露出正从公司大门碎步跑过来的女孩天真娇美的笑脸。

  “游烈!”

  在周围孔琦睿几人八卦的眼神下,何绮月停在游烈身边,仰脸笑得灿烂:“你今晚吃过饭了吗?”

  游烈皱眉,“谁让你来的。”

  “你好凶啊,所以应该是没吃,对吧?”何绮月说着,歪头朝行政助理和翻译组三人笑,“晚上有场晚宴,临时借用一下你们游总,抱歉啦!”

  不等游烈发作。

  何绮月侧过身,以仅有两人能听见的低声:“江湖救急啊大哥,合作关系没到期,好好一位妙龄少女就要你面前英年早逝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游烈漠然得不为所动:“我只管她一个。”

  ——别人爱死不死。

  何绮月咬牙,歪头,微笑着从唇缝里往外挤出字音:“你要这么无情可就休怪我无义了,信不信我今晚剩一[kou]气都得让北城所有名门大户知道你压根就是单身无主的状态、明天一早就叫你家门[kou]被北城所有待字闺中的大小姐们的资料册堆得门都推不开啊?”

  “……”

  游烈厌倦地垂了眉眼。

  ——

  他的蝴蝶好不容易才飞到他身旁。

  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只想做一件事,不能被任何人事分心、烦扰。

  “只此一次。”游烈抑着躁意抬眸,“我懒得再找合作对象,但你不是不可替代。”

  沙发前。

  夏鸢蝶望着那两人一高一低,一个冷淡一个笑容明媚,郎才女貌,侧颜相对说着私话也美好至极的画面,她无意识地捏紧了指尖。

  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七八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山里出来的女孩,她知道何绮月手里随便拎着甩来甩去的那个包,可能一只就抵得过她七年呕心沥血[ri]夜劳顿才将要还完的债。

  这个女孩和他站在一起,大家才不会觉得奇怪。

  也确实是,般配。

  无论家庭构成,背景,样貌,成长环境……

  全都不能再般配了。

  [ri]月才同辉,哪有一颗石头的份。

  她就像是那颗深山里开凿出来的石头,忍着痛亲手把自己切割,打磨,削去尖锐的不容于世的棱角,慢慢变成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玉石。

  别人见她也会赞一句好玉胚子。

  做块玉多好。

  即便是只在梦里,何必要自苦去肖想天上的太阳。

  “餐厅那边由我助理带你们过去。今晚临时有事,抱歉。”

  夏鸢蝶听见游烈声线冷淡磁质地作响。

  他说话的朝向像是在看她,但夏鸢蝶今天太累了,累得眼都不想抬一下:“没关系。祝游总和何小姐,今晚晚宴愉快。”

  “……”

  游烈和何绮月离开后,夏鸢蝶三人最终还是谢绝了行政助理的邀请——夏组长手一挥,请客庆功,叫上东石公司项目组其他一组组员,去附近的一家露天烧烤摊,来了一场夜间撸串。

  从[nai][nai]去世后,她就越来越喜欢热闹。

  哪怕坐在众人间仍觉孤身一人,但至少身旁欢笑熙攘,就让你觉着这人间你也不是白来一趟。

  挺好。

  “砰。”酒杯碰在一处,叮铃桄榔地作响。

  孔琦睿喝大了,正一条腿踩在凳子上:“你们是没见那位何小姐,说起话撒起娇那叫一个[su],别说游总了,我和田木头隔着老远坐着,都感觉骨头发软——那游总就算是块冰,也招架不住这样的啊?”

  “害,所以哪有什么深情不忘,什么初恋情伤,没碰上火候高的罢了,”桌旁有个刚失恋的组内女孩闷了[kou]啤酒,“这天底下深情的男人,比三条腿的□□还难找!”

  “哎哎,攻击我们男同胞干嘛?再说了,那游总可是被他前女友甩的,没道理前女友为钱跑了,他还得苦守他乡吧?”

  有男同事跳脚了。

  孔琦睿忽然放下了踩凳的那条腿:“其实我还挺理解他前女友的。”

  “??”

  一桌人顿时惊讶地把脸扭向他。

  “不是理解她拿钱,是理解她分手。”

  孔琦睿抹了把脸,想笑来着,但还是垮了,“我大学那会儿谈了个女朋友,家里条件特别好,你们知道我的,家里父母就普通工人阶级,还是中途下岗那种,要啥啥没有。”

  “毕业前我去她家吃了顿饭,她爸把我叫到她们家前院门外[chou]了根烟,然后我自己又在底下[chou]了两根才。回去后,没多久,我就跟她分了。”

  烧烤桌旁有点安静。

  孔琦睿坐回了他踩过的凳子上,都忘了擦一下:“我也不是什么情圣,说不出为她好的话,我就是不想以后她跟我过了苦[ri]子,再埋怨我,说要是当初没有和我在一起,不用吃这些苦,她的人生她的未来还能如何如何。”

  “事实证明我没错啊,没有我,她是过得好多了的,”说着说着他就笑了,“我能糟践我自己,但不想糟践我俩之间以前那些特别好的、比我这个人应得的配得的都好太多倍的回忆了。”

  啤酒杯被他举得高高的:“人这辈子,总得留下点什么到老可以想着笑出来的事情吧。”

  孔琦睿大声笑:“我就留她了!”

  桌旁寂静。

  夏鸢蝶回过神,她歪头看了眼那个平常大大咧咧二愣子似的,这会把全场闹凉了,自己也快哭出来的年轻男生。

  看了几秒,快要看出他身上的重影来。

  夏鸢蝶低头,莞尔笑了,她起身,拿着自己的酒杯,在孔琦睿那只“酒桶”上轻碰了下。

  “敬回忆。”

  那些再也回不去,但永远美好,永远闪闪发光的回忆。

  桌旁不知道谁“嗷”一嗓子,带着全桌起来,无数只杯子撞向中央——

  “敬回忆!!”

  “……”

  那晚闹腾到八点多。

  快九点的时候,夏鸢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了。

  她今晚难得多喝了些,有些微醺,但是看清来电显示上的那个备注名字时,她愣了下。

  就像是被从那种伤[chun]悲秋里拽回了现实。

  夏鸢蝶起身,到旁边树荫下接电话。

  “姐姐,”对面在嘈杂的背景里,是个抑着点兴奋的少年音,“我拿到北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了!”

  夏鸢蝶怔了下,笑起来:“恭喜你啊黎昕,得偿所愿。”

  “还有一个好消息你要听吗?”

  “嗯?”

  “我来北城找你了!”

  “——”

  夏鸢蝶笑容一顿:“?”

  几分钟后。

  夏鸢蝶回到桌旁:“账我已经结好了,你们慢慢吃,我有个弟弟突然来了北城,现在在西站那边,我得过去接他一下。”

  “哎?啊好,那组长你路上小心啊!”

  “……”

  跟一帮喝得半醉的人道了别,夏鸢蝶走到路边,正迟疑是路边打车还是网约车的时候,路旁,一辆隐在夜[se]树影下的黑[se]轿车缓速开到了她面前。

  车窗降下。

  坐在驾驶座的行政助理露出脸:“夏小姐,要用车吗?”

  夏鸢蝶沉默地看着面前游烈的座驾之一:“董助理怎么会在这儿?”

  “游总知道我没有照顾好翻译团队的三位功臣,对我很不满意,”行政助理半是玩笑,“听同事说几位刚好就在附近用餐,我赶过来将功补过,还请夏小姐给我一个向游总[jiao]待的机会。”

  “……”

  一句话就把他帮她变成了她帮他。

  夏鸢蝶不得不承认,对方能做游烈的行政助理还是有道理的。

  不过夜[se]已深,黎昕第一次来北城,夏鸢蝶还真怕他出了事她没法跟他母亲[jiao]待,也没有多做推辞。

  向董助理道了谢,夏鸢蝶坐进车里。

  夜里九点多。

  去北城西站的路上基本也不堵车了。

  斑驳的城市夜景从车窗外向后飞掠,夏鸢蝶靠坐在车里,安静望着外面。

  黎昕就是当年夏永才毁掉的那个家庭里的儿子,失血过多在ICU里住了好些天,还好最后没事。那年他才十一二岁,刚小学六年级而已,现在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他就高中毕业,考来北城大学了。

  七年,好像白驹过隙,又好像漫长无比。

  但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而已。

  夏鸢蝶疲惫地合上眼睛。

  -

  接上黎昕的过程并不麻烦。

  夏鸢蝶当年还担心那次受伤会给他留下后遗症之类的,但没想到,少年的个子拔得飞快,没用几年就蹿过她了。

  这次又有一年没见,少年已经比她高出将近两头来。

  才十八九岁……

  现在的小孩到底是吃什么长大啊。

  听着黎昕兴奋地和她讲着这一年来的事情,夏鸢蝶一边带笑,一边走神地感慨。

  “我们是直接打车回你家吗?”黎昕停在路边,张望,少年清朗面孔上的眼睛都熠熠地亮。

  夏鸢蝶一顿:“我家?”

  “嗯,”黎昕做出个可怜表情,“姐姐,你总不能让我露宿街头吧?我这么帅,会被人贩子带走的。”

  “……”

  夏鸢蝶失笑:“你这么自恋,人家不会要你的。”

  不等转笑的黎昕说话。

  夏鸢蝶看到了董助理停在路边等她的车:“走吧,我送你去酒店。”

  朝黎昕勾勾手,余光就看见他小狗似的跟上来。

  “啊?”小狗很失望。

  “啊什么?”夏鸢蝶淡着笑吓他,“我这周末和下周都很忙,今天累了一天,晚上刚从聚餐出来,闻到姐姐身上的酒味了吗?明天最多最多陪你玩一天,你——”

  夏鸢蝶的声音在少年凑过来嗅她肩旁的动作下戛然而止。

  她几乎是跳开。

  第一次见夏鸢蝶这么大反应,黎昕有些好笑又憋坏:“不是你说让我闻你身上酒味的吗?”

  夏鸢蝶微微磨牙,反应过来竟然被个小屁孩捉弄了:“你再敢胡闹,我可给你扔在这里不管了。”

  “……”

  大约是见夏鸢蝶确实有点生气,黎昕也乖巧地收敛。

  两人终于走到董助理开来的车旁。

  站在车门边的人似乎在接电话,见到两人后,对方说了什么就挂断了。

  董助理带笑上前,主动搭手,接过黎昕带来的行李箱:“夏小姐,这位是您的弟弟吗?”

  “是,今晚实在麻烦董助理了。”

  “夏小姐太客气了。我的工作就是为游总扫清后顾之忧嘛。”

  “……”

  夏鸢蝶微怔了下。

  她正在思考是自己喝多了有点晕乎,还是方才行政助理那句话确实有点深意时,就听见黎昕问:“这是你们老板的车?”

  夏鸢蝶用她吹了风以后略微有点上头的酒意思索了下。

  游烈就是甲方。

  甲方就是老板。

  游烈就是老板。

  没毛病。

  “嗯,”夏鸢蝶点下头,轻声警告,“上车以后不许说话,不然我被炒鱿鱼了,你就等着遭殃吧。”

  “……”

  黎昕抬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上车后,夏鸢蝶最终选了个就在她家附近的酒店地址,请董助理开车将两人送了过去。

  定好导航就带着微醺的酒意靠在车里,夏鸢蝶并未看到,出发前董助理用他的工作手机发出去了一条位置讯息。

  四十分钟后。

  轿车在酒店楼下停住,夏鸢蝶拉着黎昕的行李箱下车,再次向董助理道了谢:“已经太晚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董助理竟然没有推辞就开车离开了。

  夏鸢蝶有些奇怪,但只当是对方确实被她折腾烦了,还有些心虚。

  “走了,送你上楼,”夏鸢蝶回过身,刚要抬手,就被黎昕抢走了行李箱,她失笑,“幼不幼稚啊黎昕。”

  “是你腿太短了,姐姐。”

  “小心姐姐打你。”

  “……”

  少年与年轻女人的背影带着亲昵的笑,朝门内走去,然后并肩,消失在那座酒店里。

  隔着落满[yin]翳的挡风玻璃与半道夜[se]的街景,方向盘上,修长凌厉的指骨慢慢捏紧。

  漆黑的睫下曳着薄戾冷意。

  手机在死寂里响起。

  握着方向盘的指骨松开,垂低,游烈没情绪也没看一眼地接通电话,抬到耳边。

  “你也太急着离场了吧,游先生,”何绮月的声音娇嗔带恼,“我一眨眼你就不见了,招呼都不打一下的,多不绅士啊?最重要的是,我的包还在你的车上,你——”

  “我现在心情很差,不想听人说话。”

  游烈冷冽截断,他撩起化开墨似的漆眸,冷冷望着那座酒店门廊:“东西我会让助理给你,不要再打我的电话。”

  “那怎么行——”

  没等何绮月说完,游烈挂断。

  手机没有放下,他盯着那个无人出来的酒店门廊,指节像是具有某种肌[rou]记忆,以至于不必垂眸他就能轻易地拨出去一个并未存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对面接起。

  夏鸢蝶声音匆忙:“你好?”

  ——她在和那个少年做什么、甚至没有看一眼来电显示?

  “……”

  游烈垂在身侧的指骨骤然捏紧,如青峰浅溪般蜿蜒的脉管在冷白修长的指背上厉然张起。

  沉下的呼吸里,他向后仰头,才压着情绪靠抵到后枕,厉长颈线上凌冽凸起的喉结隐忍而深沉地滚动了下。

  “夏鸢蝶。”

  他声音在夜[se]里沉哑。

  手机里蓦地一寂。

  酒店楼上,某个房间里,夏鸢蝶惊望了下手机,然后又懊恼地从裙子上抬起的捏着染成橙红[se]纸巾的手——

  打翻上半瓶胡萝卜汁的裙摆已经无法拯救了。

  她选放弃。

  “游总,”夏鸢蝶深呼吸,压下听见他称呼时的情绪,“这么晚了,请问还有事吗?”

  酒[jing]刺激下。

  连大脑都冲动,她差点将那句“我不提供到晚宴上的[jiao]传服务”的气话也脱[kou]出去。

  好在忍下了。

  对面良久死寂,终于有些薄戾地透出声笑:“你也知道很晚了?”

  夏鸢蝶一顿:“?”

  不等她思索,手机里那人漠然冰冷的声音再起:“周五,材料部门月度例会的会议材料,你应该有备份?”

  公事话题来得突然,夏鸢蝶几乎懵了下:“是,有吧。”

  “现在,立刻,送来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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