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科尔奇在半空中比划着“都还不到我的大腿根,穿着私立小学的校服，有着布拉德利家族独有的金发，看起来就像个骄傲的小王子。”

“我当时就想把你带回来,毕竟你一看就应该是我们布拉德利家族的好小伙。”

“可惜，”仿佛说到了什么伤心处，科尔奇拿过胸前口袋里的丝绸手帕,擦了擦眼角“你的母亲不同意，还逼着你父亲签了那个协议,我也只能遗憾放弃了你的抚养权。”

老人慢悠悠叹了口气“谁知道再见面的时候,你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啪。”

科尔奇打了个响指，像每个关心孙辈健康的爷爷一般让管家为他布菜“饿了吧”

科尔奇和蔼地说道“听说你也对日本感兴趣”

“刚好，你父亲最近新请了个日本大厨回来，说是做怀石料理的好手，你尝尝看”

“”

天院朔也冷漠地看着他们将一盘盘精致的料理摆放在面前，昂贵华美的餐盘里盛着由上好的食材加工而来的日本顶级料理，好看吗

好看,却让天院朔也提不起丁点儿的食欲。

就好像是故意忽视掉他还穿着单薄的晨跑服，看着眼前大部分都还是生肉的寿司、刺身或者什么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天院朔也努力将反胃感压下去。

好恶心。

包括这座华丽空洞的公馆，这些看似华美却隐隐散发出鱼腥味的料理，包括这些像是上了发条低着头的傀儡人。

所有的一切,都非常、非常恶心。

偏偏这时候坐在主位的老人还一脸关切地看着他“怎么,是哪里不合胃口吗”

天院朔也连眼皮都不想抬，免得自己对着那张虚伪的老脸真的吐出来。

科尔奇将面前的餐盘挑拣两下,挖了勺鱼子酱想要放进少年面前的餐盘上。

“哐当。”

天院朔也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将面前的盘子扫在了地上“不吃，没胃口。”

瓷盘砸在地上发出的噪音终于划破了整座公馆表面和平的气氛,科尔奇脸上虚伪的让人发笑的表情也终于微微收敛了起来。

“看来你的母亲并没有尽到教育你的责任。”

科尔奇说道“作为布拉德利的子嗣，你不应该”

“嘁”

金发少年嗤笑一声，眼中含着讥讽“你说谁是布拉德利的子嗣”

“莱昂”

天院朔也打断他“抱歉，我从出生开始就只有一个名字。”

“”

这还是这么多年以后，科尔奇再次感受到了挑衅。

眼前金发少年的身影逐渐和记忆中的另一个孩子重叠起来。

科尔奇的胸膛剧烈起伏两下，将心中翻滚的情绪压下“好吧、好吧，我老了，跟不上你们这个岁

数年轻人的想法了，你不想吃这个就不吃吧。”

“或许你想来点儿其他的法国菜怎么样你喜欢”

“就不能有什么话直说吗”

天院朔也真不愿意和他兜圈子，这就像是想要将一株野蛮生长的小树苗移进温室，别扭的直让人发笑。

“那么多私生女、私生子，”天院朔也直言不讳，“你要是想找人吃饭，多的是人往你身边爬，何必如此呢”

“我们可以试着”

“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不会有。”

天院朔也再次打断他“在你们趁着我妈妈怀孕带着二婚对象找上门逼我妈妈离婚的时候，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任何的关系了。”

“”

科尔奇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汤勺放下，拿过旁边的拐杖“好吧，你既然不愿意多叙叙旧，那我就开门见山的直说了。”

“莱、朔也，是这么念吧”

科尔奇示意管家将一份资料放在天院朔也手边“这是我们家族最新的项目，你看看。”

天院朔也耐住性子勉强翻了翻这份企划书“然后呢”

“然后，”老人咳嗽两声，“我们来谈谈合作的事情。”

天院朔也翻书的动作一顿“合作”

“对，”科尔奇扬了扬下巴，“这份企划书，就是以布拉德利家族牵头的项目，由三大家族合力投资预计在未来三年里修建出本州最大的一个综合型体育馆。”

天院朔也有些不解“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

科尔奇说道“既然是由三大家族投资建立的体育馆，那么必然要让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一点才行。”

“想想看，布拉德利家族投资建立的体育馆，而这所体育馆诞生的第一个冠军也是布拉德利的成员。”

拐杖在大理石地板上跺了跺，发出闷响“如何这可是双赢的买卖”

天院朔也的眉头渐渐皱起“可是竞技比赛这种事情，没人能够百分百保证拿到冠军。”

科尔奇毫不在意地笑笑“这种事情就不需要你考虑了，只要你愿意过来，我就能够保证你和你的球队绝对是第一个在那所由布拉德利家族冠名的体育馆里举起金色奖杯的人，如何”

“”

天院朔也几乎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起码这句话能够听懂“你想让我打假赛”

科尔奇摊了摊手“对于我们这种商人来说，利益显然更加重要一些。”

“怎么样有兴趣合作吗”

天院朔也双手揣进兜里，毫不犹豫地拒绝“不考虑、不合作，我可以走了吗”

科尔奇却仿佛对这种情况早就有所预料“你这倔脾气，放在十五年前，简直和你爸爸一模一样。”

天院朔也这辈子最烦有人把他和那个懦弱的男人相比

“你”

“别急，先听我说完。”

丝毫没察觉到、或者说故忽视掉他神态表情，科尔奇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这般大的孩子，心里总有会有些傲。”

“不过，你爸爸当初能够在家庭和事业间做出明智的选择，我相信拥有布拉德利血统的你，也能够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稻荷崎是这个名字吧”科尔奇口音浓厚，“这名字可真是绕口。”

“听说你的球队拿到了本赛季的全国冠军”

“不错、不错，不愧是我们布拉德利家族的孩子，这份履历对你以后的运动生涯和政治生涯都有好处。”

“不过，”科尔奇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下学期重新转回美国，我能向你承诺除了冠军以外的更多东西。”

“按照我们的计划，在你获得冠军之后，我们将会推举你被国内顶尖的学院录取。”

“对了，你有没有意愿去攻读个博士学位”

科尔奇摸了摸下巴提议道“拥有博士学位的排球冠军，这名头听起来相当不错。”

“等到你事业黄金期过去，你将拥有漂亮的文凭、事业履历，到时候你就完全可以借着这两块跳板，开始你的政治旅途了。”

“如何”

老者端起酒杯润了润嗓子，势在必得的看向他的小莱昂“这只是布拉德利家族能够为你打造的众多道路中的一条而已。”

“当然，还有你的表哥，仙道彰。”

“我们同样非常看好他的资质和潜力，如果他点头，布拉德利家族同样愿意为他效劳。”

“”

天院朔也沉默片刻，突然换了个话题“你之前说的，换国籍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哦，我的小莱昂。”

科尔奇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像是赛场上的博弈，我首先要向你展示出足够强大的实力博得你的关注，然后才能让你信服不是吗”

“这样啊。”

天院朔也跟着他讽刺地笑笑“用这件事来威胁我，现在却坐下来和我谈合作，是不是想得太好了点”

“这怎么能算威胁呢”

科尔奇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只是帮助国家将更有用的人才留下而已。”

“为国家”

金发少年忍不住摇头“真是虚伪。”

“如果你能加入我们，”科尔奇说道，“布拉德利家族即将补上文娱方面的短板，这意味着我们能够在这个国家掌握更大的话语权。”

“而掌握了更大的话语权”

科尔奇意味深长地说道“不就等同于利益挂钩吗”

天院朔也在这个瞬间终于明白布拉德利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了。

真是令人作呕的野心。

什么偶然间听到要改国籍的事情，实际上，在好早之前，在暗处观察到少年出众的运动天赋时，布拉德利就已经蠢蠢欲动。

并不是对少年之前受到过的、不公正的对待一无所知，但早就将傲慢刻进骨子里的布拉德利，却将这一切视作成长道路上最好的磨刀石。

看着少年在美国跟着球队取得了nsaa历史最好成绩，又在日本又跟着球队拿到了男子高中国家级别最高的荣誉，布拉德利自认为摘掉果子的时机已然成熟。

加入我们吧。

丑陋的怪物在少年耳边低语，加入我们，成为别人眼中的社会精英难道不好吗

你只需要按照我们的为你铺好的道路往前走。

就像你的父亲一样，闭上眼睛，抛弃怀孕的妻子、抛弃未出生的孩子，迎接崭新的生活。

天院朔也讨厌这样。

他不想再和这群眼中只有利益的蛀虫们打交道了。

“啪嗒。”

天院朔也将裤兜里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了餐桌上。

“”

科尔奇看着少年的动作，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之前我还有些纳闷，”金发少年开口，“时隔这么多年你们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不可能只是因为我在日本拿了个春高冠军这么简单吧”

“果然，”

天院朔也点了点手机屏幕“所谓的三家联合，实际上也是布拉德利内部的经济出现了分歧吧”

“让我猜猜，这个企划实际上的负责人是你，但现在因为某些原因导致了风险变大你被踢出布拉德利的决策圈了”

“你什么时候”

科尔奇脸色变化一瞬，紧接着又绷紧嘴角，努力恢复到之前气定神闲的模样“这种小道消息你也会相信”

“我之前是不信。”

天院朔也将他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更加笃定“但你刚开始就用国籍的事情威胁我，却让我起了疑心。”

“毕竟你要真有那个能力，可以直接将我的申请书扔在我面前，而不是一边威胁我一边又不得不用利益来打动我。”

“真没想到啊”

天院朔也舒展四肢靠在椅背上，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一样“都说背叛上帝的人就会受到惩罚，竟然是真的。”

“”

科尔奇那张就算再怎么保养也掩盖不住苍老的脸抽动着，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走向已经开始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这件事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但天院朔也可没有这个义务给这人留面子，他利落的将遮羞布一把掀开“经济亏空已经影响到了你的政治力量，原来只要说一声的事情，看来现在已经没人愿意卖你面子了，是不是”

“你”

科尔奇握住拐杖的手爆出青筋，他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重新掌握话题“小子，我在布拉德利深耕那么多年可不是这么容易被别人拉下马的，区区一个投资”

“真的吗”

天院朔

也歪歪头“区区一个投资就让你巴巴跑过来和你最讨厌的女人的儿子吃饭，还要向他寻求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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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脸上因为苍老而下坠的皮肤挤在一起，早已浑浊的眼珠透出杀意“小子，你别太嚣张了”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金发少年的声音猛地低沉下来“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早就一清二楚。”

他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在餐桌上，那种在球场上才得以窥见的压迫感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你真以为我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做，就傻傻的跟你上车了”

天院朔也笑了“希望你还没有老到不知道什么叫做电话录音。”

“”

科尔奇一双老眼死死盯住桌面上的手机，脸色阴沉无比。

天院朔也却知道他在想什么，这群人，表面上看似比谁都风光迤逦，实际上那张人皮之下却是满肚子的污秽。

“怎么，觉得只要在我出门之前将这部手机销毁就没事了”

金发少年向他比了个手势“请便，你可以试试。”

“这不可能”

科尔奇声音嘶哑“那个日本女人现在绝对没空接你的电话。”

“你的表哥仙道彰也正在比赛，也不可能接到你的电话。”

“是谁”科尔奇猜不透其中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疏漏，“你在美国根本没有可以托付性命的”

科尔奇突然反应过来“是那群你在日本认识的小鬼”

“您好。”

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出来“初次见面，我是朔也的朋友。”

“”

“日本和美国有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你们怎么做到的”

“唔。”

略微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老人耳边响起“或许是您的调查还不够完善，先生。”

天院朔也盯着老人起伏不定的胸膛，慢悠悠地说道“怎么，不想试试是你销毁手机的速度快，还是我朋友报警的速度快吗”

“我劝你还是尽早收回你的那些爪牙，不然我不介意将我们之间的对话录音无偿披露给媒体。”

“想想看。”

天院朔也模仿着他的口吻“比赛作假、学历造假、还大放厥词要掌握国家政治命脉之类，这是多好的舆论契机啊，不是吗”

科尔奇眼睁睁看着天院朔也将手机重新揣进兜里，过了半响，才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说吧，你想要什么”

天院朔那张出落得越发具有攻击性的脸庞什么表情也没有“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

“为什么”

科尔奇无法理解“就算我现在确实陷入了经济危机，但凭借你的资质再加上我的推荐，被本家接受并不是件难事。”

“这明明

是双赢的事情，你能够从此过上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优越人生，而我也会陈你这份情，就算你的母亲想要重现回到布拉德利，我都能够接受。”

“你为什么放弃唾手可得的光明未来”

“”

天院朔也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也根本不想给他解释。

原本为了抓他把柄就已经够委屈自己了，天院朔也摸了摸手机，希望这件事没有吓到角名。

或许我应该解释一下

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家这摊破事儿到底有多恶心人，天院朔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降低自己在角名心中的地位。

思绪飘到这里，天院朔也更加坐不住了。

勉强朝老人点点头，想到终于可以摆脱这摊糟心事，金发少年向外走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但，或许是这次的经济危机确实让科尔奇陷入了不得了的困境，那个一直维持着老牌贵族做法的老人，第一次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丢掉了他所谓的绅士风度。

“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了吗”

“二十年前，你父亲也是这样朝我大吼大叫，想要去那个弹丸之地寻找所谓的自由。”

“但结果又如何”

“他还不是乖乖回到家在我的安排下重新娶妻生子，最后过上了人人羡慕的精英生活。”

“什么自由、什么爱情，你们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科尔奇老迈沧桑的声音从天院朔也身后传来“小子，我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何必去那个乡下小国磋磨自己的大好年华呢”

“你虽然有一半并不怎么高贵的血统，但我相信，你可以在布拉德利的帮助下克服这一点小小的困难。”

“或者，”

科尔奇脸色扭曲的将他这辈子自认为最大的耻辱讲了出来“你也遗传了你父亲的癖好，你也喜欢上了那儿的女”

天院朔也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他真的被激怒了。

金发少年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冷峻，那双玻璃蓝的眼珠像淬火般锋利。

他转过身，几乎是眨眼间重新站在了科尔奇的面前。

天院朔也的拳头猛地砸在了餐桌上。

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老者猛地闭上嘴，那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滑稽极了。

“很好。”

金发少年勾了勾嘴角，那双蓝眼睛直直望进老人浑浊不堪的眼中

“首先，你应该庆幸我没将拳头揍在你脸上，这完全是因为之后我完全不想和你再有任何形式上的纠纷。”

“其次，我再说一遍，请不要将我和那个抛妻弃子、为了钱就低头的懦夫相提并论。”

“他配吗”

“最后，”

天院朔也收回拳头，弯下腰状似亲密地帮老者整理着衣领。

而周围的侍从也因为他的这个极具危险性的动作迟迟不敢上前拉开两人。

科尔奇背后霎时被冷汗沾湿。

明明才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而已，科尔奇脸色越发难看，就是个未成年的小屁孩儿。

但就在金发少年俯下身来的瞬间，自诩久经沙场的老者却突然有了种被某种大型猛兽牢牢锁定的错觉。

“你”

天院朔也歪了歪头，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的势头“最后，科尔奇先生，我希望您能够明白一件事。”

金发少年重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惊疑不定的老人“人和人之间，并不能一概而论。”

“就像是那个懦夫拼命想抓住的金钱和权力，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对于我来说，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东西呢

金发少年清澈的蓝色眼睛倒影出老人狼狈的模样。

那个答案突然就自然而然的浮现了出来。

天院朔也一只手攥紧了裤兜里的手机“比起这些，我已经拥有了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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