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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吴让出渠国,换公子峦归国。”

  礼令随伟肩负使命,此行专为迎回公子峦。

  此前两国几番接触,他曾面见楚煜,对后者有一定了解。心知其智慧过人,狡言蒙蔽实为下下策,干脆单刀直入摆明条件。

  “渠国?”楚煜高踞上首,单手覆于案上,指尖划过桌面上的纹理,对吴国提出的条件不置可否。

  渠国夹在吴、魏两国之间,一座边城与楚国接壤,有驰道贯穿南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为换公子峦归国,吴主动让出渠国,貌似诚意十足,实则背后大有文章。

  渠国早为吴国掌控。经过数代联姻,渠国国君对吴侯惟命是听,国内氏族也以吴国附庸自居。

  楚煜当真收下渠国,渠国上下定然不满。事情一旦闹大,诸侯闻听,上京就会有借[kou]发难。

  这是[jiao]换的条件?

  分明是设置的陷阱!

  “吴侯的诚意,当真令寡人刮目相看。”楚煜垂下眼帘,手指弹在茶盏边缘,发出一声轻响。

  令尹目凝霜雪,神情冷峻,出[kou]的话毫不客气:“邳城之战,吴军因何而来,随礼令心知肚明。我国邀公子峦入越,处处以礼相待,未有半点苛待。君上亲笔国书遣使入吴,吴侯真有诚意,公子峦自能归国,越不会横加阻拦。万没想到尔等这般不识好歹,妄图陷越于不义,分明是恩将仇报,狗彘之行,卑鄙无耻!”

  令尹怒斥吴国君臣,当场骂不绝[kou]。

  亥氏兄弟终究年轻,顿觉颜面受损,变得面红耳赤。

  公子峦先是一阵脸热,继而疑窦丛生。这样的谋算太过浅显,一眼能够看穿,不似礼令所为。

  他侧头看向随伟,就见其面不改[se],任由令尹子非破[kou]大骂,始终稳如泰山,一派镇定自若。

  莫非另有谋算?

  一念闪过脑海,公子峦眸光微闪,故作惶然低下头,没有着急争辩或是告罪。

  对于他的反应,随伟十分满意。

  一时陷入困境不可怕,怕的是自乱阵脚,在不清楚真相的情况下自作主张。

  越国令尹的话的确尖刻,却在他意料之中。

  渠国的现状不是秘密,吴国不会真让,越国也不会乐意收下。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一次粗浅的试探,也为让越国认清吴非小国,不会轻易任由摆布。

  为换回公子峦,吴侯不得不割[rou]。但让步也有底线。假若越国狮子大开[kou],想要予取予求,吴国绝不会坐以待毙。

  “我国意在迎公子峦归国,自有万般诚意。君侯若是不满,大可实言以告。”待令尹骂声稍停,随伟沉声开[kou]。

  楚煜认真打量对面之人,语气中透出玩味:“吴有诚意,何妨先言邳城之下,数千甲士为何而来?”

  “自然是助君侯一臂之力。”随伟抬头直视楚煜,目光不闪不避,嘴里振振有辞,“越楚战于邳,公子峦率军增援,与敌激战于城下,君侯亲眼所见。”

  吴军同魏军[jiao]锋,在城下死伤数百人,这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揪住这一点不放,更能反咬越国一[kou],公子峦率军增援,事后没有感谢,反被困在禹州城,实在是没有道理。

  之所以没有这样做,并非是出于正直,而是随伟心中清楚,以越人的强横,不可能任由他颠倒黑白。万一激怒楚煜,别说公子峦,连他都未必能走出禹州城。

  鉴于此,他选择避重就轻,重点提及吴军的损失,对吴国想要乘人之危,渔翁得利一事只字不提。

  “礼令能言善道,实在令人佩服。”楚煜没有发怒,反而笑意盈盈,“有忠臣如此是吴侯之幸。”

  “谢君侯夸赞。”随伟没有谦虚,坦然道,“能得君侯夸赞亦我之幸。”

  两人言辞[jiao]锋,一方漫不经心,始终面带浅笑;另一方时时保持警惕,不敢有半点疏忽。

  令尹没有再出言斥责吴国,而是在一旁静观。目光偶尔扫过公子峦,令后者心生忐忑,面容更显[yin]骘。

  亥义和亥午坐在下首,始终保持沉默。

  两人随礼令出使,事事以其为先,非必要不会出声。

  和随伟不同,两人初次见到楚煜,霎时为艳光所迷,赞叹不负盛名。短暂的恍惚之后,理智迅速回笼,迎面袭来的煞气令他们同时一凛。

  抬头望过去,楚煜已然收回目光。

  煞气却迟迟不散,压力如有实质,使他们再不敢陷入迷思,时刻绷紧了神经。

  “吴国因何派兵,我知,君亦知,狡辩伪饰不过贻笑大方。“出乎随伟预料,楚煜在[kou]出夸奖之后,没有顺势揭过此事,反而继续较真,让他无法回避。

  “君侯……”

  “先不忙解释。”楚煜截断随伟的话,身体微微前倾,明明是光风霁月,花容月貌,周身却有血腥萦绕,如猛虎蓄势待发,“君能[kou]吐珠玑,也不过是[kou]舌之辩。寡人执意追究,大兵压境,吴能挡几何?”

  “吴有国人数万,披坚执锐能够一战。”随伟强做镇定,沉声道。

  “我若联魏,又当如何?”楚煜出其不意,随伟猝不及防,直接愣在当场。

  公子峦神情骤变。

  明知楚煜所言未必是真,这番话仍让他心惊不已。

  吴魏两国纠缠多年,前者同齐国结盟,后者背靠楚国,屡次[jiao]锋打个平手,都没占到太大便宜。

  近年来吴国势起,渐有争强之心,导致与齐国矛盾增多,彼此渐行渐远。

  魏国也暗怀心思,趁楚国内乱不休,有脱离掌控的苗头。

  心知与齐国的盟约不会长久,吴侯试图拉拢越国,借越国之势。不想一念之差,在邳城之战中判断失误,才落到如今窘境。

  公子峦越想越是懊恼,恨不能时光倒流,他一定会阻止吴侯派兵,更不会亲往邳城。

  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

  错已经铸成,只能设法挽救。

  绝不能让越国倾向魏国,否则吴

  国危矣!

  “君侯,我愿送出五城。”公子峦下定决心,抢在随伟之前开[kou]。

  “五城?”楚煜看向他,目光明灭,使人心生寒意,“未知是哪五城?”

  “别又是慨他人之慷。”令尹讽刺道。

  “五城皆为峦的封地,位于吴国边境,与镐国接壤。”公子峦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说明城池所在。

  闻言,楚煜终于有了几分兴致,令尹也微微侧目。

  镐国国土面积虽小,人[kou]却很稠密。国人擅长耕种,国内有两[shu]稻,一直被邻国觊觎。为保平安,镐国主动向越国入贡,甘愿成为越国附庸,两国间的关系十分紧密。

  五城同镐国接壤,越国接手十分容易,足见其诚意。

  公子峦道出这番话,没有去看随伟的表情,一心一意等待楚煜的回答。

  封地属于他,他有绝对的处置权。以封地换取归国,今后固然会麻烦不断,总好过继续困在禹州城,终[ri]提心吊胆。

  他相信随伟对吴侯的忠诚,却不信对方能竭尽一切帮助他。

  父亲膝下有六个儿子,还有四个女儿,不缺少继承人。他是长子不假,却非不能舍弃。

  “君侯,峦诚心实意。”公子峦加重语气。

  看出他的打算,随伟不免心情复杂。之前还赞赏他不会自作聪明,这一刻却只想叹息。

  “我知公子诚心。”楚煜从案上拿起一张绢,随手递给公子峦,示意他细读,“公子且看。”

  公子峦怀揣着疑问上前,双手接过绢,展开后通读一遍,不由得倒吸一[kou]凉气。

  “绝魏之粮?”

  “公子意下如何?”楚煜点点桌案,看向满脸震惊的公子峦,“我放公子归国,公子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此前随伟曾言,公子峦至邳城专为助楚煜一臂之力。

  现下,当真要公子峦身体力行践证这句话。

  “君侯所言是真?”公子峦需要确认。

  “寡人从不妄言。”楚煜笑容不变,给出肯定回答。

  公子峦攥紧绢布,脑海中天人[jiao]战。

  认真衡量之后,他做出目前最好的选择:“峦愿助君侯,天地鬼神为证!”

  随伟和亥氏兄弟被抛在一旁,只听到“绝魏之粮”四个字,尚不知具体如何实行,就见公子峦同楚煜三击掌,当场发誓践诺。

  “此事成,公子定为吴主。届时,寡人与君盟,何如?”楚煜又发一言,令公子峦短暂僵硬,其后攥紧手掌,眼底跳跃暗火,是熊熊燃烧的野心,更是对权柄的渴望。

  “借君侯吉言。”他索[xing]不加掩饰,明白展现出自己的野心。

  看到这一幕,随伟目光微闪,亥义和亥午不约而同低下头,比先时更加沉默。

  “为免节外生枝,公子和礼令需暂留禹州城。五[ri]之后,寡人送公子出城。”楚煜语气和缓,话中却无任何商量余地。

  “一切听君侯安排。”公子峦没有反对,坦

  然接受对方安排。

  殿内不再剑拔弩张,气氛瞬间变得融洽。

  楚煜召唤侍人,引公子峦和随伟三人前去侧殿,晚间再来赴宴。

  几人没有推辞,同时起身告辞,随侍人离开大殿。

  殿外艳阳高照,热风吹在人身上,燥热感挥之不去。

  行至侧殿时,身上冒出一层薄汗,衣领都被汗水浸湿。

  待侍人推开殿门,四人迈步走入殿内,隔绝炽烈的阳光,热意总算少去几分。

  “公子,越侯果真要绝魏?()”殿门合拢,随伟迫不及待开[kou]。

  不错。?[(()”公子峦递出绢布,[jiao]给礼令过目。

  大量市魏麻,以利引齐入局。

  短短一句话,字里行间充满血腥,使人不寒而栗。

  “麻贵粮贱,魏人必弃粮种麻。齐人好商,知魏麻暴利定会趋之若鹜。事发之后,楚必疑齐,两国盟约将坏。”随伟越说越是心惊,握住绢的手愈发用力,指关节隐隐发白。

  “不止如此。”公子峦补充道,“魏国无粮必乱,我国可趁机裂其土,收其民,以壮国祚。”

  这番话豪气十足,随伟却不如他乐观。

  魏国不存之[ri],越、楚势必要分一杯羹,齐国也会[cha]手。吴国逐年强盛,终不及三尊庞然大物。与三者相争,吴国没有半分胜算。

  心中这般想,他却没有开[kou],更无意泼公子峦的冷水。

  无论如何,弱魏乃至灭魏都有利于吴,最终能得多少好处,端看天意如何。

  随伟再看手中的绢,回想起大殿中的一幕,仍不免感到心惊。

  越侯不仅智慧绝[lun],更加心狠手辣。其与晋侯定下婚盟,南境局势注定要变。莫怪楚齐会放下成见,破天荒结成盟约。

  “大争之世。”

  大国尚且如此,何况小国。

  群雄环伺之下,吴虽有争强之心,怕也难能如愿。

  一阵微风流入侧殿,带走随伟的叹息声。

  风尾卷过廊下,未带来丝毫凉爽,反而愈加闷热。

  宫殿上方掠过黑影,一只信鸟从天而降,[shu]门[shu]路地飞入大殿,落到屏风旁的木架上。

  楚煜刚刚送走令尹,正翻开一卷竹简,耳畔传来鸟鸣,回首就瞧见木架上的信鸟。

  信鸟收拢翅膀,腿上绑着一只木管。

  楚煜抬起手,信鸟立刻飞向他的掌心,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木管上有刻印,是象征晋室的玄鸟。

  楚煜划开管[kou]的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绢,展开之后,一行字闯入眼帘:月末出兵,不[ri]至西南,望与君侯炉城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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