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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番外谢菡 番外谢菡


番外谢菡

  谢菡的大学军训是在大二开学前。那个夏天,她八月中上旬就去了海城。出事那会儿,她没能陪在黎里身边。

  等国庆再去找她,黎里已不提燕羽这个名字了。她每天都很平静,平静地掩盖着消沉。连活泼的谢菡都不敢贸然去用轻松化解她的伤郁,默默陪伴她一个假期后,离开了。

  这种事,终究要靠自己走出来。

  后来,黎里将重心全放去学习上,变得格外优秀,第二年去了国外,从此没再回来。远隔重洋,她们仍在忙碌间隙联系。谢菡叽叽喳喳跟她分享生活,她跟以前一样,听得认真,偶尔应几句。

  谢菡毕业那年,找不到工作。她小提琴成绩一般,除了家教,没什么出路。黎里问:“你想给我当助理吗?”

  那年,才大四的黎里已是那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独立鼓手。

  谢菡当即收拾东西,飞去国外。她实现了从小的梦想——陪着最好的朋友一起搞事业,吃喝玩乐,享受人生。

  黎里成长得很快。她非常非常努力,每天十个小时放在学习练习上,鼓速快到很多专业鼓手自愧不如。基础功夯实到一定程度后,什么风格的表演她都驾轻就[shu]。但她最擅长也最受人喜爱的,仍是她骨子里倔强、疯狂的一面。

  她以自己名字命名的第一张爵士乐专辑《Lili》一经发出,震动乐圈。她高质量、极富个人风格的演奏为她赢得了专业人士的盛赞,也收获了无数年轻粉丝。无论专辑制作、现场演奏、演唱会、音乐节、鼓手节、专业比赛、评委,各类邀约不断。音乐奖项拿奖拿到手软。

  谢菡每天看着她ins疯涨的粉丝数,心花怒放。名气传回国内后,起先有一[bo]冷嘲热讽。

  但黎里工作很忙,几乎不看国内社[jiao]媒体。谢菡想,或许因为燕羽的痕迹太多了。他的短视频,隔段时间就热一次。他留下的经典演奏和音乐专辑太多,虽去得早,但地位已稳固在那儿。且由于圈内后继无人,他的价值越来越显著。隔差五就被人缅怀。

  谢菡陪着黎里,看她在舞台上发光发亮时,总希望她有天能回去,所以很希望大家对黎里改观。在她眼里,她就是个完美的女孩啊。

  那时,黎里不仅一直给玻璃屋基金会捐款,还私下在国内小城资助了不少公益[xing]质的音乐学校。谢菡挺想找公关营销下,但黎里不愿意,就作罢了。

  不过,一年又一年,随着黎里取得的成就越来越大,国内她粉丝越来越多,声音压倒了挑刺的人,舆论慢慢回转。但黎里依然没有回去发展的意思。她说,在外头生活这么多年,习惯了。

  她还说,现在过得挺好的。

  她确实过得挺好的。她26岁时,推出的第张爵士乐专辑第次拿到最高音乐奖项。以一个亚洲人的身份取得如此成就,可以说是流行乐界的标杆了。

  而她的主题永远是抗争、呼喊、公平、和平、正义、不屈,所以喜爱的人爱她爱到疯狂。

  她有钱,有名,有利,有无数追随她爱她的粉丝。她依然很刻苦努力地练习,不断提高技术。工作之余,做着慈善,四处旅行。只是身体不太好,太过劳心劳力,医生说她心脏有早衰迹象,叫她别太劳累。可她就是工作狂,哪里歇得下来。

  她是个很好的榜样,尤其对青少年。她的表演因风格摇滚,爆炸,主题热烈反抗,很受年轻人尤其个[xing]乖张的叛逆少年喜爱。

  她个人风格非常突出,着装、妆容、发型都深受粉丝追捧模仿。她[xing]格也干脆刚硬,最初闯[dang]时,有同行讽刺嘲笑,她亲自下场喷。谁要惹她,她自己第一个站出来撕。行事风格与音乐相当一致。

  但她私生活非常干净,在混乱的摇滚圈中,简直一朵奇葩。

  很多次接受采访时,她聊起坎坷戏剧[xing]的儿时经历,主持人会夸赞她很酷很[bang]。黎里却说,还是不要太尖锐为好,去寻求更好的解决方式,以免伤人伤己。可以有个[xing],但不要走极端。

  很多人追她,不乏有钱人。但谢菡眼里,黎里光芒四[she],谁都配不上她。她什么都有,不需要男人来彰显。偶尔谈个恋爱放松放松倒可以。

  可她一心搞事业,对恋爱无甚兴趣。谢菡说:“你别学我啊,你就该多谈几场恋爱。”

  黎里只是笑笑。假期,她会跟谢菡一起全世界各地旅行,平时也和朋友们走动聚会,她的生活满满当当,塞不进去别的东西了。除了闲暇时,她会玩消消乐。

  谢菡隐约想起燕羽以前玩消消乐,但她记不太清了。她想,和燕羽那样的男生谈过,再想喜欢别人,确实太难。

  但她从来不讲,黎里也从不提燕羽。

  这些年,黎里和许多国内来的民乐乐手合作过。有次遇上一个弹琵琶的,对方是燕羽的乐迷,特别喜欢燕羽,专门学过他的曲子和指法。他当时出于礼貌,提前先跟谢菡讲了。谢菡本能地说,到了黎里面前,不要提燕羽。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讲,但她就那么讲了。

  后来,黎里和他合作得很顺利,并没什么异样。但没过几天,她忽然要回国,那时不是[chun]节,也不是清明。谢菡问她回去干什么。她说想爬山。

  谢菡和她一道回去了。

  爬山时两人还有说有笑。谢菡本就是大大咧咧开心果,把黎里逗笑很容易。

  进寺庙后,谢菡收敛了。她这些年顺风顺水,很快乐,没有别的所求。只希望家人朋友都健康平安。

  她拜完佛,见黎里一直跪在蒲垫上,双手合十,闭着眼,不知在求什么愿。

  这些年,她每每回国,必上山求佛;在国外巡演工作,碰上教堂寺庙也必去祈求。有时候,她会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彩绘玻璃下坐一下午。

  她还能祈求什么呢。她事业如[ri]中天,影响力一流,什么都有了,还能求什么呢。

  谢菡从没问过,也不打扰。

  她在外头转一圈,碰上个算命的,百无聊赖算了算。大师说,她这一生没什么大成就,但很顺遂。四十岁以后才会结婚,命中无孩子,但婚姻幸福。

  谢菡说,我是不婚主义,不想恋爱不想结婚,只想跟朋友一起玩乐,你算得不准。

  大师说,那你到老了再来找我吧。

  黎里过来,听见他们说话;大师见了,问她要不要一算。

  黎里不好奇,不想算。正要走,却不知怎的,退回来说,帮我算一个人吧。她给了一个生辰八字,说:“是男的。”

  大师说:“这人是你朋友?”

  “嗯。”

  “长得很漂亮啊。文曲星,艺术天赋极高,很罕见的天才。”

  黎里待他继续,就听他把此人各种夸赞一番,说他为人如何如何,成就如何如何,未来的地位如何如何。

  谢菡皱了眉,心想果然江湖骗子。

  黎里倒没表现出来,说了声谢谢,起身要走。

  大师说:“不过,流连人间,不肯转世,大概是有实在放不下的人。”

  谢菡顿起[ji]皮疙瘩,黎里很沉默,问:“他过得好吗?”

  “自由了,但心中有牵绊。”

  黎里又没吭声,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只说了句:“那就好。”

  下山的时候,谢菡回过味来,说:“你别信他,我觉得他乱讲。他完全是揣摩你的态度和反应,来猜的。这种所谓大师,都是察言观[se]。”

  黎里淡笑:“是吧。”

  “还说我会结婚。我一个完全对恋爱对男人没兴趣的,怎么会结婚?不想结婚的人,婚姻怎么可能幸福?瞎扯。”

  谢菡不信玄学,她不知黎里信不信。如果黎里信,是不是该做点什么法,超度一下。但黎里并没有,她什么也没做,在出国的飞机上昏睡一路,落地后就重新投入工作中了。看来是不信。

  那一年冬天,陈乾商的终审维持了原判。过沙洲出国巡演,黎里跟他们合作了。再见到崔让,谢菡忽又想,黎里或许可以和他在一起。

  有一年过寒假,同学聚会,谢菡发现过崔让的秘密。

  那天,一帮人坐公[jiao]去游乐场,燕羽和黎里坐在前排,崔让坐他们后边。当时,黎里的发丝散在椅背后。崔让一直看着,竟伸手触碰。发丝被风吹着在他手指间缠绕,他的手好一会儿没放下来。

  他不知道坐在后边的谢菡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没跟任何人讲。

  如今,他看黎里的眼神,依然克制。谢菡想,除了她,其他人谁也看不出他的心思。

  那次相逢,黎里对每个朋友都笑了,轻松而游刃有余。

  但崔让私下问谢菡:“她过得还好吗?”

  谢菡说:“挺好的。”

  这是实话。黎里确实过得挺好的,很充实,很忙碌,没有太多的烦心事,只是,也没有很幸福。

  但,幸福本就是很难的东西,没那么容易落到每个人手里。过满则缺,人生之必然。

  谢菡虽一开始幻望黎里有个伴,崔让不错。但后来发现,那是不可能的。黎里的音乐里,充斥着大量打破规则,重塑世界,构建公平的元素。

  她和崔让注定是不同世界的人。

  当初,燕羽自我曝光时,谢菡莫名想,如果求学的是崔让,陈乾商再怎么妄想也绝对不敢碰他。她并非对崔让有意见。只是,她和黎里一样,从小以为人人生而平等。只是不知为何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去向着这个方向努力了。为什么所有人都沉默地接受了,人生而不平等,且不再反抗了呢?

  只有黎里在她的音乐里奋力地呼喊着。

  她像个孤独的女战士,带着追随着她的信徒,在抗争着。

  不过,这些话,谢菡没说。她虽然是个话很多的人,但有些话,烂在肚子里比较好。

  崔让似乎想和她多讲几句,但他也不知从哪里切入,最终,也没讲出个所以然来。

  [ri]子按部就班地进行,一年又一年,谢菡陪着她的朋友黎里,过得成功而快乐。黎辉哥哥结婚了,生了一儿一女。黎里很喜欢他们,带两个小孩出国玩过许多次。何莲青将孙子孙女带大后,闲来无事又开起小作坊,跟儿子一家生活在一起,很自在。

  一切都很好。

  直到多年后,黎里33岁那年,她去[lun]敦参加鼓手节。表演完后,有工作人员到后台来,说有人找她,自称是她的家人。

  黎里奇怪,工作人员说,是个18岁左右的中国人。黎里让人进来,竟是燕圣雨。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那个小男孩长大了,很英俊,眉眼和轮廓有点儿像燕羽。满脸都是青[chun]年少的气息。

  黎里怔住。谢菡也愣了。

  燕圣雨说,他刚高考完,被清华录取,趁着暑假跟爸爸妈妈一起出来旅行。他这些年一直在听她的音乐,很喜欢她。看到她暑假有[lun]敦演出的计划,就选了来英国。

  黎里看了眼他身后,没见到燕回南跟于佩敏。

  燕圣雨说:“他们在酒店,没来……”他张了下[kou],最终没解释原因。

  没来好。见了,互相伤心。

  他说:“姐姐,我还有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过得幸福。”

  那晚回酒店的路上,谢菡忽然感慨:“圣雨好年轻啊。黎里,我们老了。”

  是啊,时光匆匆,永远在舞台上鲜活,还以为自己很年轻呢。可今天看到燕圣雨的脸,才发现,一晃竟过去14年了。

  她老了。燕羽去世很多年了。

  黎里一路无话,在酒店电梯里,忽然说:“要是我死了,把我跟燕羽埋在一起。”

  那是14年来,她第一次对外人提及“燕羽”这个名字。

  所以谢菡很震惊,没反应过来。且这话太过无预兆,她懵了懵:“啊?”

  黎里说:“他爸妈会同意的。你记着就行了。”

  谢菡还要说什么,黎里说:“下周的行程过会儿发我。”说完出了电梯。

  遇见燕圣雨后,接下来的一年,黎里仍一切正常。[chun]节回了家,跟妈妈兄嫂和侄子侄女其乐融融,去看过燕羽,清明也照例回去过一趟。

  之后的夏天,纽约很多的雨水。有天黎里淋了雨,感冒引发心肌炎。出院后在家休息了几天就去参加音乐节了。

  从音乐节回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像是她积极地生活了许多年,突然累了。她推掉一切工作,在家休息。

  有天中午,谢菡问她要不要去公园走走。黎里说先午睡一下。

  但她一觉睡了很久很久。谢菡想她或许很累,没打扰。但那晚她们约了一家很好吃的餐厅,时间快到了,谢菡蹑手蹑脚推开门看,发现黎里已经醒了。

  房间很昏暗,暮[se]已降临,墨蓝的天空只剩最后一丝残霞,万物萧条。

  黎里坐在床中央,蓬松的被子围绕她身边。她望着窗外的暮[se],侧影说不清的孤独和寂寥。仿佛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她瘦瘦的身体里涌出,黑影般席卷整个房间。

  在舞台上爆发过巨大力量的人在那一刻,看着那样脆弱无力。

  谢菡掩门离去,想让她自己平复会儿。半小时后再去看,黎里重新躺下睡了。

  谢菡见时间真要迟了,上前去叫她。微暗天光中,黎里闭着眼,很安详。

  她心跳停止了。

  黎里的葬礼很盛大,爵士乐圈摇滚乐圈有名有姓的音乐人都到场了。无数乐迷在网络上悼念她感谢她曾给过的引导和鼓励。

  谢菡整理她物品时,发现了一个小号的黑[se]行李箱,里头装着很多便利贴,年轻男生的衣物,小狐狸玩偶,泡泡机,玻璃的心……底下一小缕黑[se]的头发,一张名为yanyu的专辑。

  谢菡能猜到,将那缕头发和她一起火化了。

  而那张名为《yanyu》的专辑,一经推出,火遍全球。世人只知鼓手黎里是激烈张扬的,热血沸腾的,咆哮呐喊的,对抗世界的,永远充满了生命的力量;但那张专辑却撕开了她的另一面,她无尽的温柔,深深的爱意,不止的思念,缠绕的哀伤;那烂漫的回忆、脆弱的遗憾叫人热泪盈眶。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yanyu和lili的相爱。

  按她的愿望,谢菡把她带回国,和燕羽葬在一起。谢菡是第一次去废船厂。过了那么多年,船厂里覆满野生植物,像人迹之外的荒野。谢菡不知,以前那些年,黎里每每来时,在想什么。

  小屋很破旧了,但不算脏乱。每年都有打扫。屋后香樟树高大,[cao]地尽头是无尽的江水。

  墓碑上,燕羽的照片依然清晰。

  江风吹拂,树叶唰唰。

  燕圣雨抬头,忽说:“燕子没有了。”

  “以前这个树上,每年都有只燕子的,现在没有了。”

  谢菡仰头望,光芒在树叶间跳跃。天空又高又蓝,玻璃一样。

  黎里找到燕羽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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