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号，跨年当天。

  大晦[ri]是要把一年中发生的所有不幸都留下来的一天。

  自从入了冬，夏油杰就没有睡不醒的时候，常常是天还没亮，身体自然就醒了过来。

  有时候一觉睡醒，身体是温暖的，暴露在空气中的面部却冷的一阵阵发紧——固执不肯使用加热设备，也不允许白[se]咒灵盖住脸颊的是自己，这没什么好抱怨的。

  白[se]的咒灵温暖的缠绕在他身上，但屋内的空气如此冰凉，反差之大，让早上起床都变得有些困难。

  夏油杰掀开被子起床，暴露在低温中皮肤瞬间收缩，让他不可抑制的打了个冷颤。

  他却恍若未觉，接着光脚踩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一瞬间的冷气冻得脚心生疼，寒气顺着脊椎骨上窜到头部，有种比在夏季吃多冷饮，更甚的，灭顶的刺痛，眼眶和鼻腔顷刻酸涩，分泌生理[xing]的[ye]体。

  他擦擦眼角，吸吸鼻子，开始换衣服。

  白[se]的咒灵漂浮在一边，几次想要凑过来把人裹住，都被毫不客气的推开了。

  “不要碍事，今天也不许缠着我。”

  夏油杰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它。

  闻言，白[se]的咒灵似乎有些低落，连两只上翘的耳朵（虽然不知道咒灵的耳朵是不是只是装饰品）都耷拉了下来。

  “......”

  夏油杰最终没忍住，摸了摸咒灵圆圆的脑袋。

  “别垂头丧气的。”他说。

  咒灵抬眼看他，蔫了吧唧，耳朵下垂。

  夏油杰和它僵持了一会，最终叹了[kou]气。

  他张开双臂，对咒灵扬了扬下巴。

  “过来吧。”

  白[se]的咒灵欢欢喜喜的缠过来。

  各类的零食饮料早就准备好了，荞麦面也是早早放进了冰箱，夏油杰清早打开冷藏层，着实被里面满满当当，五花八门的垃圾食品惊了一下。

  那两个丫头昨天到底是拿了多少？怎么他记得没这么多啊？

  ...看来以后还是要限制她们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孩子们醒的比平时要早不少，从吃了早饭开始就坐立难安，[jing]力根本发泄不完。

  起码夏油杰不知道为什么，但两个女孩似乎高兴的要疯了，上蹿下跳，大呼小叫，从楼上到楼下跑来跑去，用枕头和各类东西相互乱丢，嘻嘻哈哈打做一团。

  要不然就是冲到外面玩已经下了三天的雪，冻到发抖，吸着鼻子跑回屋子里来，手里拿着奇奇怪怪的东西来找夏油杰，夏油大人这个是什么呀，那个是什么呀，吵吵嚷嚷，说的他晕头转向。

  ...过年而已，真的值得这么高兴？

  夏油杰觉得自己开始搞不明白小孩子了。

  白[se]的咒灵吃完饭后就溜了出去，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明明早上还在缠着他。

  整个白天好像都忙的不行，但具体忙了什么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觉得到了傍晚累的快要虚脱，却还得爬起来煮荞麦面。

  夜[se]渐浓，夏油杰煮着荞麦面，听着外面女孩们吵吵闹闹，难得感到了一丝空虚寂寞。

  “扣扣。”

  有什么东西敲了敲窗户，夏油杰抬起头，看到了厨房窗户外，白[se]的咒灵轻轻的漂浮着。

  天[se]渐晚，白[se]的咒灵浸泡在紫罗兰[se]的残昼里，轻轻摆动尾部游动。

  它身后是静物画般的，黑漆漆的重山和森林。

  ...简直像是宫崎骏的电影一样。

  白[se]的咒灵用暗金[se]的眼睛盯着他，嘴里还叼着一只垂死的咒灵，尚在一阵阵发抖挣扎，[kou]鼻和伤处往外冒着黑紫[se]的血。

  .......

  夏油杰嘴角[chou]搐，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吐槽。

  这根本就是叼着老鼠或者蛇回来，想要投喂“愚蠢到无法自己觅食的人类”的...一只猫。

  是因为最近自己总在家里蹲，很久没有出去抓咒灵了吗？

  果然如此，等夏油杰打开窗户把它放进来，咒灵先是绕着他游了两圈，似乎是为了确定他没有缺胳膊少腿，再把咒灵往他面前一扔。

  ...这咒灵还是个一级，也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找来的。

  难不成是新年礼物？

  不要白不要，夏油杰伸出手，将咒灵变成咒灵玉。

  白[se]的咒灵长舌一甩，卷走了。

  ......

  夏油杰和它面对面看了一会。

  “不给我了？”

  夏油杰面无表情，伸出手。

  “拿来。”

  白[se]的咒灵摇摇头，嘴里还含着咒灵玉，嘴巴鼓鼓，像是只藏了果仁的松鼠。

  等菜菜子和美美子从外面玩够了跑回来，就看到她们的夏油大人追着大白满屋子跑，身上的围裙都没解下来，还跑出了满头的大汗。

  “站住！！！”

  夏油杰累到疯狂喘气，却怎么也抓不住溜得飞快地咒灵。

  这家伙未免太能跑了吧！？

  咒灵似乎也有些累了，它叼着咒灵球，微微喘着气，呼哧呼哧，像是叼着玩具球狂奔过后的狗狗。

  正所谓只要狗够快，就可以溜人。

  夏油杰就是那个被溜的人。

  “夏油大人。”

  菜菜子喊了一声，终于终止了这场无意义的追逐。

  “锅里的荞麦面好像糊了。”

  她们两个一进屋就闻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股糊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追逐战玩的太开心，居然没被夏油杰闻到。

  夏油杰全身一僵。

  打开锅盖，虽然还没到彻底糊了的地步，但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部分焦糊。

  少年捂住脸，只觉得连耳朵都烫起来了。

  太丢人了，居然会忘记锅里煮的有东西。

  菜菜子和美美子互相看了一眼，同时伸手，无言安慰的拍了拍夏油杰的后背。

  ......她们看到夏油大人把头低的更深了。

  白[se]的咒灵飘在一边往锅里打量，微不可闻的摇了摇头。

  夏油杰伸手，泄愤一样扭了一把咒灵的耳朵。

  白[se]的咒灵委委屈屈的往旁边躲了躲。

  明明是杰自己要追在后面，讨债一样的到处跑的。

  ......

  最后他们还是吃上了荞麦面，跨年荞麦必不可少，虽然味道也就一般，但好歹有了些过年的仪式感。

  夏油杰带着两个女孩去了有暖气的客厅，打开电视看着新年节目。

  咒灵最后还是[jiao]出了那枚咒灵玉，但不知缘故，这次夏油杰满怀着忐忑之心吃下去，却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咒灵玉的味道也如同清水般寡淡。

  心情微妙，以往吃下白[se]的咒灵玉，他都能看到某个人，但这次却没有。

  完全说不上失落悲伤，但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开心，只是奇怪的觉得松了[kou]气。

  夏油杰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耳边是新年节目主持人搞怪的声音，两个女孩的大笑声，零食包装被稀里哗啦的拆开，柑橘的香味混着薯片的咸味，饮料的甜气。

  空调调到了二十六度，房间如此温暖。

  白[se]的咒灵趴在他的对面，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把脑袋搁在了两只爪子上，像只小狗一样。

  夏油杰觉得很困，也许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温暖的房间里感到睡意的缘故。

  他趴在了桌子上，任由疲倦将自己包裹。

  “你来了？”

  一[se]晴生坐在走廊的尽头，遥遥的对他微笑。

  夏油杰站在远远的另一端，几乎漠然的看着白发的青年。

  他还穿着和服，端正的跪坐，这个夜晚月朗星稀，青白的月[se]照的走廊都泛起银白，形成一条光亮的通路，细细密密的影子在地板上固定住，一动不动。

  无风，无声，树木平静，流水声歇。

  死者跪在在道路的尽头，银[se]的月光让他素白如雪，纯白的发丝几近透明，那张脸毫无血[se]，纸一样单薄，瞳孔深深，晦暗不明。

  “过来坐吧？”

  他有些僵硬的微笑，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

  “一会会有烟花。”

  夏油杰试探着踏出第一步。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吹了[kou]气，一切都慢慢鲜活起来，影子开始摇曳，月光轻微的流动着，细微的落水声被隐约听见，树影绰绰，伴随着他向前，愈发明显。

  整个世界醒来了，夏油杰从那张素白[se]的脸上看出了一抹嫣红。

  等他站到一[se]晴生面前，就能听到风的呼啸声，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小院里流水潺潺，光影轻浮。

  那张脸变得红润，眼瞳也清澈起来，一[se]晴生弯着眼睛笑，星光点点，湿润柔软，好像月光下泊泊溢出的一眼泉。

  ...如果不是咒术师天生敏锐常人数倍的五感，夏油杰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这些变化。

  他怀揣着莫大的恐惧，看着周遭的一切，尤其是白发的青年那张温润生动，微笑着的脸。

  “杰？发什么呆呢，一会烟花要开始了。”

  一[se]晴生笑着对他招招手。

  “快坐吧。”

  夏油杰僵直着跪坐下来，目不斜视，盯着还漆黑一片的夜空，伸出一只手摸索着，直到死死的抓住了白发青年随意垂落的手腕。

  是暖的，很温暖，热的几乎有些烫。

  一[se]晴生不明所以，任由少年抓着自己的手，拉进怀中，再用两手同时紧紧握住。

  “...杰？”

  他小小的唤了一声，看着少年此刻有些苍白的脸，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摸摸他的额头。

  “你不舒服吗...”

  “闭嘴！”

  话才刚出[kou]，夏油杰就几乎暴躁的打断了他，声音低哑，接近于嘶吼。

  白发的青年被吓了一跳，不敢乱动了，只是有些紧张不安的看着他。

  一片寂静，夏油杰微微弯下腰，拱起后背，低头看着眼前的地板，无意识的用了更大的力气，死死攥住那只温暖的手。

  一声轻微的爆鸣响起来了。

  他们同时抬头，看到似乎在很远的重山之后，烟火升了起来。

  那一枚小小的金点艰难上升至半空，绽裂开来，噼啪作响，变作一朵绚烂的花。

  接下来便一发不可收拾，大大小小的火点冲向天空，接二连三的化为盛放的烟火。

  “......”

  夏油杰偏过头，看了看因为被握住了一只手，不由自主身体前倾，神[se]尴尬的青年。

  他把手放开了。

  一[se]晴生小心翼翼[chou]回了已经被捏的发红的那只手，恢复到跪坐的姿态。

  一句话也没有说，一件事也没有做。

  他们保持着这份诡异的安宁，任由烟花起起落落。

  “...快要倒计时了。”

  一[se]晴生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少年的神[se]，试探开[kou]。

  “你得...你得回去了。”

  “你要我去哪？”

  夏油杰回过头看他，语调冰冷，听不出情绪的起伏。

  “...就，回去呀。”白发的青年看起来更加不安了。

  “她们还在等你呢，我只是想带你看看烟花，看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什么？”

  夏油杰刚刚问出[kou]，就听到山的那边，似乎有人群沸腾，极具穿透[xing]的声音遥遥来到，连这边也听得清楚。

  “十！九！八！...”

  “你得回去啦。”

  一[se]晴生笑的很窘迫，莫名有些可怜，语速也越来越快，夏油杰根本[cha]不上嘴。

  “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那，拜拜了？”

  他勉强的笑着，对夏油杰挥挥手。

  世界在烟花与人声中，一瞬间重回了寂静。

  夏油杰猛地抬起头。

  “夏油大人醒啦？”菜菜子笑起来，小女孩困得打哈欠，但还是挥挥手。

  “已经要新年倒计时啦！”

  美美子早就趴在小桌子上睡着了，真是难为菜菜子，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还熬得住夜。

  夏油杰怔怔的看着电视里，新年节目的主持人满面笑容，一齐的倒数。

  “十！九！八！...”

  他呆在温暖的房间中，橙黄[se]的暖光灯照耀在头顶，房间里满是食物的香气。

  “七！六！五！...”

  没有冷清的月光，绰绰的树影。

  “四！三！...”

  菜菜子笑着，去喊妹妹起来了。

  “二！...”

  白[se]的咒灵还是趴在他对面，打了个哈欠。

  “一！”

  一时间，室内和室外都欢笑起来，姐妹俩一齐说着新年快乐，期待的看着她们的恩人。

  电视屏幕中，年轻的主持人笑着贺喜新年，他们背后是敲响的大钟，隆隆作响，烟花在远处绽放，人群沸腾着欢呼，隔着一块[ye]晶屏幕，映在夏油杰的眼睛里。

  他呆呆地，凝视着藏在所有欢乐之后，作为背景的烟花，在夜[se]中起起落落，辽远而寂寞。

  他不自觉地流下泪来。：，n.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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