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破财 她那沉默的哭声呀,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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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荻花当然在上工啊。
非必要不请假,除非大事不耽误下地赚工分,这是社员们的共识。
陆绍材将以往视若宝贝脸面的自行车往地头一丢,穿着他擦得锃亮又落了一层灰土的大皮鞋就往地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婶儿,婶儿!”
方荻花耳朵不聋自然听见了,却闷头锄地不理睬。
陆绍材两[kou]子瞎张罗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们满村甚至去附近村子买[ji]鸭、[ji]蛋、细面,这么轰动的事儿社员们怎么可能不当热闹说?
方荻花听了只是冷冷一笑,说跟自己家无关,让大家不用理会。
她和老头子说得很清楚,只修坟不给政府添任何麻烦。
这俩蠢货是听不懂吗?
当然不是听不懂,就是故意不听而已,还仗着他是晚辈就为所[yu]为。
真占便宜没够。
大伯给了老三一个工作,那二房给陆绍材一个工作,这也扯平了吧?再说,三儿要是不优秀,他大伯也不带他。
但凡有点羞耻心的都知道扯平了,可这两[kou]子却人心不足。
还想用绍棠的事儿捞钱,你咋不上天?
这得亏三儿没事儿,但凡三儿真有点什么事儿,方荻花都能给他们打个半死。
陆绍材冲过来,有跟方荻花好的婆娘假装不小心一锄头刨过去捣在他脚上。陆绍材疼得大叫一声,在地里滚了个球,顾不得骂人赶紧爬起来去追方荻花。
“婶儿,到底咋回事?”
方荻花:“什么事儿?”
陆绍材急得满脸又是泥又是汗的,“绍棠的追悼会啊!我二叔呢?县里公社的领导呢?”
方荻花眼睛一瞪,声音带上凶悍,“我说老大,你猪油蒙了心还是心肝被什么熏黑了?我和你二叔说了多少次不办,不办,不给国家添负担!你听不懂人话吗?不信的话,你去找大队支书和队长打听打听,你叔儿怎么说的?我们说话向来算话,不待改样儿的。”
周围干活儿的妇女们不敢偷懒,却都竖着耳朵听,斜着眼睛瞅。
负责妇女这边干活儿的小队长立刻跑过来,笑道:“二婶子,陆会计,要不你们去地头聊?”
陆绍材拉着脸瞪了他一眼,“我和我婶儿说话有你[cha]嘴的份儿?滚一边儿去。”
会计是大队三把手,掌握着工分、分[kou]粮等重要事儿,权力大着呢,陆绍材平时拽着呢。
小队长碰一鼻子灰,讪讪地吆喝妇女们赶紧干活儿,别偷懒,“扣工分啊!会计可看着呢。”
陆绍材急得不行,不只是钱的事儿,还有领导怎么不来?
这是他的脸面,是他想升职去公社的踏脚石!
“婶儿,那不就是谦虚说说嘛?谁当真这样呀?我三弟好歹也是烈士,那是为国捐躯,高低也得给举行一个追悼会,到时候县里公社领导过来祭拜,咋不得摆两桌?你……”
你是不是傻!
方荻花不搭理他。
陆绍材:“婶儿,那我叔呢?”
方荻花顾自锄地。
陆绍材冷笑:“婶儿,故意算计我呢吧?我叔不是去县里请人了?装啥啊?”
方荻花:“对对对,你说的对。我还忙呢,别耽误我功夫。”
陆绍材真是要被气死,“那送纸扎的来了,得给钱,还有订的[ji]鸭鱼也送来了,得给钱。”
[ji]鸭鱼都是从周围社员家挨家挨户打听的,一晚上买这么多,那可是力气活儿。
赵美凤累得腰酸背痛的。
方荻花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看着他,“我说大侄子,你真蠢还是真歹毒?你三弟没了,你觉得你叔和你婶子有心情靠这个巴结领导?靠这个摆酒请客?你当你三弟升官儿呢?”
这要是陆老爹肯定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儿和侄子吵架,更不好意思骂侄子,但是方荻花不一样,她自来泼辣彪悍,谁讨骂她就骂谁,还管这个?
陆绍材被她骂得脸[se]瞬间涨红、发紫,随即又发黑,“婶儿,你、你……”
方荻花:“滚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干活儿。”
陆绍材:“婶儿,那你得给我钱啊,我一共花了一百多呢。”
方荻花只当他放屁。
陆绍材真是气死了,以前叔婶儿明明很好拿捏,这会儿却拿捏不动了呢?
呵,八成是觉得陆绍棠死了,不靠自己爹当军官就以为不欠他的了吧?
不过还真别说。
当年从首都回来,他能为了要工作坐在陆老爹门[kou]抹泪儿卖惨,这会儿却不能蹲在地里跟方荻花卖惨,因为人家比他更惨。
他要是蹲下再说什么没爹和叔儿疼,那方荻花能拿锄头敲他。
甚至他心虚地觉得,如果不是爹把陆绍棠弄去当最危险的兵,可能陆绍棠也不至于没了呢。否则为什么老头子的亲二儿子没出事儿,就陆绍棠出事儿了呢?
肯定是好事儿给自己儿子,不好的给侄子呗。
他若是处在老头子的位置上就会这么干,所以他觉得老头子也会这么干。
因此他没敢闹。
其他妇女指指点点看笑话,他觉得丢人赶紧离开骑车跑了。
他先去了苗圃,陆大哥和陆二哥竟然在。
今儿早饭前哥俩没修完坟,下午赶紧把队长安排的活儿干完,这会儿就过来修坟呢。
爹娘说了修好坟就算数,这会儿没有骨灰下葬,也不舍的放衣物被褥立什么衣冠冢,就把陆绍棠的生辰八字放在一个木匣子里先放在墓[xue]里,等找到尸骨再重新收殓。
陆大哥倒是没啥感觉,爹让修坟就修坟,他拿着个铁锨专挑轻快活儿干,力气活儿都是陆二哥的。
陆二哥就是一头沉默的老黄牛,嗯,一头高大英俊的老黄牛,闷葫芦一样不爱说话,整天埋头干活儿。
他和三弟从小亲近的时间长一些,感情更深,想到三弟可能没了他就剜心的疼,更不爱说话。
他的感情向来在行动上表示,把陆绍棠的坟修得形状极其完美,上面没有一根杂[cao],而且离着爹娘的坟也很近。
陆大哥看他偷偷擦了好几次眼泪儿,就铲起一点土丢到陆二哥脚上,小声道:“老二,你别哭了,老三那小滑头命硬着呢。”
还记得小时候他偷懒不想干活儿,就让二弟帮忙干,屁大点的三弟就敢蹦出来踢他小腿骂他个大懒货。
他故意给三弟丢太爷爷坟头上三弟都不怕,还在这里拔茅芽儿吃,从坟洞子里掏蛇要回家炖[rou]。
他这样的阎王爷敢随便收?
人家不待要的,嫌闹腾不好管。
哥俩在这里修坟,送纸扎的在那边叽叽咕咕,看热闹的也好奇地围着看,还有老人指点哥俩怎么修坟。
这时候陆绍材骑车过来,他对陆大哥二哥道:“老大老二,你们带钱没,把纸扎的钱付了。”
陆大哥一脸抱歉,“哥,我身上一分钱都不待有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抠门儿。”
人家都怕别人说自己抠门儿,也怕别人说自己娘抠门儿,可陆大哥不怕,因为方荻花对他就是抠。
给他的钱真就不如给陆平的多呢。
看热闹的老婆子发话了,“怎么的,不是你这个大哥给绍棠买的?”
“对呀,咋还要钱呢?”
“嗨,还是这么抠门儿算计,白夸他了。”
陆绍材:“去去去,瞎起哄什么呢?”
他非[bi]着陆大哥和二哥回家要钱,“这给你们三弟买的,咋能不付钱?”
陆大哥:“你这……也没和我们商量呀。”
陆绍材:“咋没商量呢?我和婶儿说好了,你嫂子跟三弟妹也说好的。” 陆大哥:“不可能,我娘不给钱就是没同意,我三弟妹她管啥事儿?她在家都哭昏过去好几次了。”
在陆大哥眼里,林姝就是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媳妇儿,除了在家做饭做针线和俩孩子差不多,爹娘都不让他们来苗圃,怕什么冲撞了。
陆大嫂还跟他说三弟妹在家伤心得哭昏过去好几次了,有鼻子有眼的。
陆绍材脸都变[se]了,非得忽悠哥俩为陆绍棠出这钱不可,“弟啊,你看啊,老三今儿入土为安,你们就这么修个坟给他下葬,多寒酸多不体面?你说他一个人埋在下面,一个人也没个伴儿?他去了,有地方住,有马骑吗?”
陆大哥瞅着他,纳闷道:“哥,那你还想陪他是咋滴?”
陆绍材:“……!!”
你个傻×。
陆二哥:“我爹娘说没尸骨,就是修个坟,什么都不用。”
陆绍材:“那这些咋整?我可都给三弟定回来了。”
陆大哥给出主意,“大娘不也到上坟[ri]子了?都给大娘烧上,让她在那边也享享福。”
陆绍材:“……”我娘上坟,我两刀纸就足够的,还用烧十几块钱的?
一块钱就够穷泥腿子过俩月[ri]子的!
哥俩反正管不了,他们一分钱都没。
陆绍材急得围着坟圈驴拉磨一样转了好些圈,最后没辙儿,只得去商量把那些纸扎退掉。
那人家能干么?
有个人不乐意,“我说陆会计,这要是没那个花销就别摆那个谱儿呀,搞得这算什么?我们扎给你们的,再拉回去卖给别人?人家也不要啊。”
“就是啊,不说你爹老子在首都当大干部吗?一个月退休金两百多,这十块二十块还出不起?”
“整天装什么呢。”
几个职工忍不住就开始嘴了。他们又不需要巴结陆绍材,管他老爷子在首都当啥干部,跟他们都没关系。你这个钱不给,那他们回去没办法跟单位[jiao]账那就有关系。
陆绍材从首都回老家本身就是又丢面子又丢里子,他自己也难受还怨恨,这就是他不可言说的痛楚,现在被人这么戳伤疤,他能不翻脸?
“你[bi][bi]什么呢?你信不信我跟你们主任说开了你?”
“陆会计,我们不敢得罪你,就是这账得给我们平上,要不我们不好[jiao]差,我们一个月拿那15块工资,糊[kou]都不够呢。”几个人又说好话儿。
陆绍材没辙儿,只得自己把钱付了,还差两块,让人回去管赵美凤要。
陆绍材那个心疼、[rou]疼,那个懊恼、那个后悔,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嘴巴子。
这么多钱,都得自己掏了啊。
不行,他得给爹写信,把这一切告诉爹,让爹知道二叔多抠门,多算计自己,还得让爹给自己汇钱来。
毕竟这些纸扎都要烧给爷[nai]和娘了啊。
陆绍材让陆大哥二哥帮忙把纸扎分别放到陆老爷子、陆大[nai][nai]还有他亲娘坟前,又特意拿铁锨铲土堆个小土墙出来。
陆大哥:“这是干啥?”
陆绍材冷笑不吭声,你们一分钱不出,难道我会让你们白沾光?
我必然不能让一丝火光、烟灰飘到你们[nai][nai]坟头让她享受香火保佑你们!
爷爷也只能保佑我才行,因为是我烧的!
旁边看热闹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目瞪[kou]呆,第一次见这样的[sao][cao]作。
陆大哥这么心大不计较的人都惊呆了,大伯大堂兄不在家的时候,自己和爹给大[nai][nai]、大娘烧了多少纸?上过多少坟?
上坟就要填土、上供、烧纸、磕头,自家可从来没落下呢。
这混账东西……
算了,陆大哥招呼陆二哥回家了。
纸扎太多,火焰卷着空气扶摇直上,发出哔啵的声音。
陆绍材跪在坟前大声地给爷[nai]亲娘念念有词,磕头叩拜,让他们保佑自己和儿孙顺顺利利。
千万不能保佑后娘和二弟他们!!
他正跪拜着呢,看到一个大牛的纸扎往陆老爹亲娘坟头倒去,赶紧冲上前用棍子给挑出来,甚至挓挲开十指把飘过去的纸灰都给抓回来摁在自己娘这边的泥土了。
一丁点都不能让二房沾光!
自己烧的纸扎只能保佑自己!
“啧啧,这人,真是少见呀!”
“咋这么抠门儿呢?”
“可不呢,他会计的活儿还是二叔给的呢。”
陆绍材:“那我爹还给陆绍棠安排当兵了呢!”
“哎,我说老大啊,你买纸扎咋只给你爷[nai]和娘烧,不给你二[nai]和绍棠呀?你不在家的时候,你二叔给你[nai]和娘不知道烧了多少呢。”
“可不咋滴,做人得敞亮大气点,不能抠门小气。”
“对啊,你想想小时候你二叔多护着你,没你二叔你能过得那么舒服?”
“年轻时候你和解地主家孩子打架,是不是你二叔给你平的事儿?”
陆绍材气得要走。
老人们监督他,“把纸灰埋了哇,天干物燥的别引起火灾。”
陆绍材气得要命,我买的,我花的钱,我凭啥给他们烧?
他花钱还有错了,还让人数落?他也没法和这些年纪大得不能上工的老头子老婆子理论,气呼呼地走了。
几个老人家就在那里唏嘘,“哎呀,这人啊,真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他小时候就抠门儿小气。”
“可不咋滴,没少欺负二叔家几个孩子,那时候绍棠才两岁?他都多大了,二十了吧?人家小绍棠吃块锅巴,他一把抢去塞自己嘴里,你说混不混账?唉,绍棠小时候真俊。”
“我也记得呢,小时候又馋嘴又坏。二爷爷给下面人的吃食,他也去抢,还把老蔫儿的饭盆子给扣地上不许他吃。”
“这人啊,眼瞅着都人模人样的,可真不顶比,这么一比好坏一下子就分出来。二爷真是个好人,厚道、大方、不记仇、不小气……”
因为陆绍材这一举动,几个老人又开始怀旧,把他小时候那些龌龊事都翻出来,又对比着把陆老爹好一通夸。
陆老爹的[kou]碑在众人心里比年轻意气风发的时候又高上一大截。
岁月是最好的沉淀,岁月也是最好的滤镜。
尤其是见了人心的岁月,就让人尤为感慨。
陆绍材这里打发了纸扎的,赵美凤还在家里上火成堆的[ji]鸭怎么办呢!
从社员们家里买来的[ji]鸭,有一只算一只,可都是给钱的!
人家可不赊账。
现在领导们不来,酒席开不了,那这些大鱼大[rou]可怎么办?
她和儿子们出动,一共买了十只大肥[ji],十只鸭子,上千个[ji]蛋,还有十来条大鱼……
本来小点的老母[ji]一块二买一只,她为了给领导回礼带回去,就买了不少大的,一块六七一只。
这可是她出血自己花钱买的,原准备着领导们来了她截胡,然后趁机管方荻花要钱呢!
起码得要个两百块呀!
加上礼钱、慰问品,这一趟怎么也得额外赚个两百多啊。
谁知道……全砸自己手里了。
“有没有客人啊?什么时候开席啊,我们请假过来耽误工分呢,到现在没吃上饭,真要饿死了!赶紧的上菜上[rou]!”
这是陆绍材打发儿子们请来的客人,他姥娘家的舅舅、舅妈,兄弟们,还请了他亲姑家的表兄弟以及媳妇儿们。
赵美凤沉默的哭声堪称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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