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kou]中的凯撒主教是掌管诺尔德都城神殿的首席主教。和塞莱神殿其他分殿的主教不同,凯撒主教是统领诺尔德王国所有神殿的主教长，就连诺尔德王国的国王也不得不给予他三分薄面。

  因此在见到主教之前，苏白需要沐浴更衣,以免玷污光明神不可侵犯的辉光。

  黛拉兴致勃勃地拿着一条白底缀金边的丝绸长裙对着苏白比划。

  裙身面料柔软光滑，金箔一样闪闪发光的缎带束在裙摆的腰后，支起一个蓬松柔软的蝴蝶结,缎带用金属制成的叶状纤细腰封固定，金[se]的枝叶错综繁复，如藤蔓缠绕,轻轻撑起少女婀娜纤瘦的腰肢。

  “金[se]是主教最喜欢的颜[se]。”

  黛拉满意地扯了扯这条挂在更衣人偶上的裙摆：“唯有无暇的洁白才能衬托出神殿圣洁的神光。”

  “我不想穿这条裙子。”

  苏白拒绝道：“可以给我一身便装吗？”

  “可这条裙子是用丝绸织就的，难道你就不想试试吗？”

  黛拉以为她并不了解这条“圣裙”的价值,喋喋不休地解释道：“这条腰封由皇家首席设计师亲手打造,选用的是最柔软的云纹金，要知道整个诺尔德王国唯有两处云纹金的矿脉。”

  “伊瑞斯大人说你身上出现了神迹。”

  黛拉露出羡慕的表情：“因此凯撒主教决定给予你站上塞莱神殿与神明沟通的祭台的机会。你是整个诺尔德王国唯一一位有资格穿上这条裙子的姑娘。”

  这个世界真是太割裂了。

  苏白看着眼前这条看似简洁大方,实则用料奢华到了极致的长裙。

  在比努斯镇，人们只能穿着最朴素的棉麻布，还在为生计和健康发愁，但在诺尔德王国的王宫里,她不过是被允许面见一位主教，就需要用玫瑰花瓣和牛[nai]沐浴,再穿上一条只能被穿一次的裙摆，去呼唤那个可能并不存在的神明。

  将一个姑娘洗得干干净净，涂抹淡淡百合香的膏[ru],最后给她套上一条可以勾勒出所有身体曲线的丝绸裙，美其名曰是与神沟通，但这些繁文缛节分明是像献祭一样将她献给了光明神。

  但所有人都不认为这是一场献祭，除了高高在上的国王,傲慢自大的主教，就连信奉平等的黛拉也认为这是一种恩赐。

  苏白开[kou]道：“那些因为金钱与权利爱上艾尼塞斯的姑娘是被异教徒蛊惑着走向堕落，那穿上这条裙子走上祭台难道就不是堕落的另一种形式吗？”

  黛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苏白竟然能说出这种话。

  她急忙上前捂住苏白的嘴，左看右看确认所有女仆早就和她禀退之后，这才悄悄地松了[kou]气。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黛拉小声责怪道：“我们呼唤神的讯息，是为了让世界再次回到神的庇佑下，让被异教徒污染的信徒重新信仰光明。”

  苏白沉默不语。

  她想到比努斯镇高额的赋税，肮脏混乱的生存环

  境导致的每年流行一次的疫病，因为狂热崇拜神明的信徒产生的越来越多被荒废的田地。

  在薇拉留下的所有回忆中没有闪闪发光的殿堂，也看不见[jing]致绣工的锦衣华袍，唯有家徒四壁的房间里瘦骨嶙峋的病患，田间锄作的农夫递出银币那双饱经风霜的枯手。

  光明神回应她的呼唤，会让这一切改变吗？

  会让穷人住上干净宽敞的房屋，人们再次挥动锄镐种植作物吗？

  会让那些流里流气的醉汉收起眼神中对黑发黑眸少女的鄙夷轻贱，减轻王国高昂的赋税吗？

  神回应少女的呼唤只是巩固了王权与神权。

  而搜刮民膏的贵族阶级和助纣为虐，曲解神意的神殿本来就是造就这一切的根源。

  然后变成了神造就信徒的苦难。

  苏白最后还是拒绝了那件华而不实的礼服。

  一路上黛拉一遍遍忧心忡忡地向苏白劝诫道：“薇拉，父皇和凯撒主教一定会恼怒于你对光明神殿莽撞，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可你说过光明神是仁慈的。”

  苏白停下脚步看向她：“既然祂包容万物，为何不能忍让一位希望穿着便装的虔诚信徒。”

  “但凯撒主教憎恨异端。”

  黛拉眼睛里泛起恐惧。

  在四位主神之中，光明神的教诲最为温和包容，但这位王国的公主说起站在神殿之上的主教时嘴唇哆嗦，苏白甚至明显能够感觉到她握着自己手腕的指尖在逐渐变冷。

  似乎她谈论的并非是神明，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

  “他一直告诉父皇。”

  黛拉吞了吞[kou]水：“自由是潘多拉的魔盒，无论是王国还是神殿的发展都需要稳定的秩序，而非是无序的自由。”

  黛拉的话和苏白记忆中民众对凯撒主教的评价完全相悖。

  在普罗大众的印象中，凯撒主教亲和仁慈，是他首先提出格兰西神学院不得歧视女学生的议案，也是他数次在瘟疫横行期间深入乡镇去带给人们神圣的神迹。

  然而作为曾受过凯撒主教祝福的孩子，黛拉非常畏惧这位“平易近人”的教父。

  “别担心。”

  苏白说道：“如果光明神回应我的祷告，那也就证明我穿什么样的衣服走上祭台一点也不重要。”

  “但神明已经百年没有回应过信徒的祷告了。”

  黛拉哀求地看着她：“不过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衣服罢了，穿上这件衣服能让你少掉很多麻烦。”

  从薇拉决定站起身和艾尼塞斯走出地窖，再到她回到地底下将她们从黑暗拉入光明，黛拉就知道薇拉是一位很有主意的姑娘，甚至每一个在黛拉眼中极为冲动且不理智的举措都是她深思[shu]虑之后的结果。

  但黛拉还是不明白。

  如果穿上这么一件衣服，不管光明神会不会回应她的呼唤，都可以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那为什么不穿上这件漂亮到能让所有姑娘都艳羡的礼

  裙呢？

  “黛拉。”

  苏白转过身，握住王国公主发凉的手。

  少女沐浴之后特有的淡淡体温混杂着百合的香气扑面而来，和神殿内其他所有人疏离冰冷不同，虽然她表情冷淡，却是为数不多让黛拉联想到“鲜活”一字的神术师。

  “神一定会回应我。”

  苏白之所以这么笃定，是因为小镇姑娘薇拉引起诸位贵族注目的第一步就是在神殿祭台之上收到了光明神殿回应。

  也就是这时，凯撒主教发现拥有着s级光系元素亲和力的薇拉觉醒了属[xing]为全能的[治愈]光系技能。

  纵观整个塞莱神殿的历史，能与光明神直接对话的神术师更是少之又少，塞莱神殿又不止修筑于诺尔德王国内。数百年前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国——萨恩国——因为走出一位获得光明神回应的信徒得到了神殿的大力扶持，几乎在短短百年时间内就追上诺尔德王国的发展水平。

  幸而凯撒主教力挽狂澜，在神殿祭台得到光明神的神谕，奠定了诺尔德王国在光明神殿不可动摇的地位。

  神权之下，是权力的不断迭代。

  凯撒主教与诺尔德王国深度绑定，所以一位出自诺尔德王国的光明神圣女就是天道给予“薇拉”最牢不可破的免罪状。

  怪不得天道那狗东西信誓旦旦地声称这是一个不需要动用武力的福利向世界。

  因为除了得到光明神殿回应之外，苏白在古堡里见到的第一个男人伊瑞斯就是光明神送往下界的化身。

  拥有着部分光明神意志的伊瑞斯很难抗拒拥有光系治愈神力的薇拉，就像相似的溶剂总能相融，苏白甚至不需要做出任何动作去刷伊瑞斯的好感度，只要她出现在伊瑞斯面前，伊瑞斯就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薇拉死去。

  国王和凯撒主教站在宽阔的礼堂中央。

  这是诺尔德王国最高的一座塔尖，礼堂中心是一个圆形的高台，地面上刻着各类复杂古老的图文。和其他所有礼堂不同，半圆状的穹顶有一大块透明材料制成的天窗，此刻下午两点的正阳光分毫不差地透过天窗落在高台上。

  看见身着骑士服的苏白，伊瑞斯明显吃了一惊。

  “女仆没有将礼服送到你的房间？”

  他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你和主教的第一次见面，薇拉。”

  伊瑞斯不想薇拉给凯撒主教留下任何不好的印象。

  “重要的不是礼服，是一颗信仰光明神的心。”

  苏白绕开伊瑞斯挡住的路，一派从容地向着站在高台下的凯撒主教和国王走去。

  礼堂安静空旷，苏白并没有刻意压抑自己说话的音量，因此凯撒主教一定能够听见她的声音。

  黛拉在巨大的慌乱中来不及分出心神去看伊瑞斯的表情，她提着裙摆，迈着小碎步急急忙慌地跟在苏白身后。

  “见过主教长。”

  苏白左手放在胸前，微微低下头行了一个骑士礼。

  国王皱起眉头，不

  满地打量着苏白这身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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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凯撒主教递给国王一个安慰的眼神。

  “你方才那句话说的不错。”

  凯撒主教微笑着说道：“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对神明有着足够多的虔诚，那换上一身圣洁隆重的礼裙也不过是顺手而为之事。”

  “也许光明神喜欢骑士装。”

  苏白抬起头：“毕竟除了主教您，大部分获得光明神呼唤的信徒都是骑士。”

  凯撒主教久久凝视着苏白的眼睛。

  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薇拉小姐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姑娘，总是能够将弯的说成直的，黑的说成白的。”

  “我能宽恕你狭隘的无知，但神绝不会饶恕愚昧自大的信徒。”

  苏白不为所动：“客观的对错不会因为您的否定而改变。”

  但凯撒主教显然并不想多花时间和他眼中“愚蠢”的乡野姑娘辩论。

  要不是看在伊瑞斯和国王的面上，他甚至都不想[lang]费时间去给这些乡野来的自诩先进的傻姑娘们做光系元素[bo]动的考核。

  凯撒主教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不[yu]与你进行无意义的争辩，你大可去向神诉说这些诡辩，看神明愿不愿回应你的祷告。”

  苏白站上祭台。

  一瞬间阳光落满她的全身，她感觉全身微微发烫，像是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在回应一道细微的呼唤声。

  国王和黛拉退到礼堂的边缘，凯撒主教高举手中镶嵌着红[se]宝石的权杖，另一只手五指并拢，依次轻点额头，前胸，左肩膀和右肩膀。

  他[kou]中吟唱着咒语。

  刹那之间，祭台上无数道阵纹亮起，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光点向着少女靠近。

  光明元素[rou]眼不可见，但祭台上的阵法不仅能够具象化光系元素，也能将这些讯息传递到神所在的地方。

  “天啊，我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凝聚出这么样纯粹的光系元素。”

  黛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发出小声的惊叹。

  太阳一样闪耀的白光几乎将少女的身形包裹。

  沐浴在圣光中的少女在一片寂静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一道微弱但不断在重复着的声音。

  光明元素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苏白手指悄悄搭在剑柄上，尝试着将魔力注入到剑中。

  溯昭剑剑柄上刻着修真界最为基础的聚灵阵，在祭台阵法的加持下，聚灵阵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呼唤声分明是因为越来越多的光系元素而出现。

  那就是光明神的声音吗？

  苏白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祂究竟在说些什么？

  溯昭剑剑柄微微亮起的那一刻，苏白的视角之外，漫天白光如洪水一样从塔尖天窗涌进，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填满了整个礼堂。这些光系元素浓稠绵密，几乎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了窒息一样的感受。

  国王惊愕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这……这是神迹！”

  而另一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的少女竖起耳朵倾听那道微弱的、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

  声音虽然越来越大，却始终像是蒙着一层琐屑的灰，让人不得看清全貌。

  苏白环顾四周，决定放弃无用的感官。

  她将神识慢慢沉入四周水[bo]一样流淌着的光系元素中。

  世界顷刻之间安静得可怕，唯有一道声音在一遍遍执拗地说道——

  “神殿是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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