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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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以蘅提着一个黑[se]的行李袋,静静地站在电梯前。
电梯在快速下降,楼层数字每隔两秒就跳动一次,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睑习惯[xing]地下垂,黝黑的瞳孔空洞没有内容。
右手握着的手机响起提示音,她没有一点反应,远远看去就像是在发呆,以至于电梯打开门的瞬间,一旁的侍应还好心地替她按住了按钮,温声提醒她“女士,电梯到了”。
她像是才回过神来,怔愣了片刻才道谢。
被行李袋勒出红痕的手按下楼层,电梯门很快关上,隔绝了侍应那标准的笑脸,她嘴角礼貌的笑意也收敛了起来,又恢复了刚才那张没有情绪的脸。
空气是寂静的,只余细微的电流声,这宽敞的电梯就只有她一个人。
门关上,面前是一块镜子,映照出一张木讷、没有生气的脸。
白[se]的裙摆沾着泥,刚淋了雨,脚上那双情侣款运动鞋踩在地板上还能洇出大滩水渍,临近傍晚,脸上的妆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头发沾着雨丝,因为一整个下午没喝水,嘴唇干裂得快要流血……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迟疑了两秒,叶以蘅才从电梯走出来。
今天是陆嘉望生[ri],她找了好几个人打听才知道他在这儿。
其中有一个人明显是耍她的,那人表面热心殷勤,给了她一个错误的地址,说陆嘉望今天在城东的别墅过生[ri],她好不容易赶到城东,刚下车又被他忽悠去了城西,最后两头扑了个空,再联系他,结果那人把她微信……拉黑了。
她这才意识到被骗了。
正值下午两点,她蹲在马路边,太阳炙烤着她的后背,汗沿着额角流下来,小腿累得打颤,她从包里掏出纸巾仰头去擦汗。
是委屈的,所以那一刻,她忍不住又给陆嘉望打了电话,虽然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听筒里是漫长的忙音,一分钟后,她主动挂掉了电话。
手机屏幕变黑,她自嘲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晒得中暑了,不然怎么有那么一秒她觉得他会接听。
离开电梯,叶以蘅提着行李袋经过长长的走廊,快走到尽头,脚步反而停顿了片刻。
很巧,那个骗她的人此时正右手夹着烟靠在栏杆,得意洋洋地把她当笑话讲给另一个人听,另一个人虽然没怎么搭话但他自个儿也说得起劲,笑得前俯后仰。
外面还在下雨,天边雷声滚滚,叶以蘅觉得他的话也说得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唯一听得仔细的是这几句——
“你都不知道她在电话里可傻了,真以为我要帮她,还说要请我吃饭,笑死人了。”
“别怪我对她狠,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人。”
“而且长得也就那样,以她这条件,得是透支了下辈子的运气才追上陆嘉望的……”
原以为伤人的话听多了就会习以为常,但这一刻,心脏处竟然仍能感知到酸涩和疼痛。
叶以蘅就是在这句话结束的时候走上前的,顶着那人惊诧的目光,她推开了身后的大门。
他的生[ri]一如既往的盛大,今年似乎又多了点纸醉金迷的味道,空气里满是酒[jing]和高级香水混合的气味,他们手捧香槟,相谈甚欢、举止优雅,这样衣香鬓影的场面,她像是误入者,不过她也的确是误入者。
名贵的地毯被她刚踩过泥沼的鞋留下了脚印,异常突兀,形形[se][se]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探究、讥笑、轻蔑、鄙夷……她回想起来,似乎和陆嘉望在一起,她就总是需要承受着这样的目光,她一直是那个需要被审视的人。
偌大的宴客厅,叶以蘅站在门[kou]看了一圈还是没看到她想找的人。
而李砚磊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脸[se]沉了下来,眉头皱成川字。
他向前走了一步,把她拉到角落。
“不是,你怎么来了?”
叶以蘅语气反倒平静:“他呢?”
李砚磊叹气,提醒道:“叶以蘅,今天是他生[ri]。”
“我知道。”她低下头。
“知道你还来?”他拔高了音量。
“我有事,”叶以蘅木讷重复,“有事找他。”
李砚磊沉默了两秒像是在忍耐,随后又叹了一[kou]气,再开[kou]时声音低沉了些,带着某种劝解的味道:“他今天生[ri],你有什么事不能缓缓?平时怎么样我管不着,至少今天别扫兴行吗——”
她低声打断:“很重要的事,说完我就走。”
大概是没见过她这么厚脸皮的,李砚磊瞥了她一眼,从下到上打量她,最后视线停留在她这张平淡又乏味的脸。
说实话,他至今仍旧对陆嘉望和她在一起这件事感到诧异,长得是真乏善可陈,皮肤不算白,今天更是灰头土脸的,五官没什么记忆点,顶多算是清秀,平时笑着眼睛倒是好看,但她也很久没笑了,尤其在那件事发生之后。
李砚磊重重地呼出一[kou]气,右手夹着的烟横着一折,扔进了垃圾桶。
他说:“我不可能带你去见他。”
叶以蘅没觉得意外,哦了声,点点头,问:“那他待会会下来吗?”
李砚磊别开脸,什么话也没说。
叶以蘅心态很好:“没事,那我在外面等会。”
说着,她提着行李袋走出门,还贴心地把门重新关上了。
行李袋放在地上,她倚在走廊处等着。
她想,反正陆嘉望总会下来的。
等了不知多久,中途李砚磊又出来了几次,他是出来接电话的,只是那眼神总看着她。
有次他进去没多久,就有侍应出来给她递了一杯饮料。
“李先生让我给您的。”
叶以蘅怔愣了片刻,她想,大概连他都注意到她干得快裂开的嘴唇了。
快到九点,李砚磊又出来了一次,瞧见她还在这,眉头又是一皱。
叶以蘅正要谢谢他,又听见他说:“他在楼上,你在这等有什么用。”
说罢,李砚磊站在电梯前,按了向上的按钮。
叶以蘅是个聪明人,知道他在帮自己,立刻乖乖跟着他身后。
坐电梯到了顶楼,穿过宴客厅,李砚磊推开了最里面包间的门,门打开的一刹那,她终于如愿看到了那个人。
昏黄的壁灯,光影朦胧,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烟[cao]香气,陆嘉望坐在中间被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右手执着酒杯,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微微歪着头,不知旁人说起什么,他眸底笑意丛生,嘴角弯了弯。
很和谐的画面,她本不该惊扰。
只是这时,有个女孩正推着蛋糕走进门,她局促退到一边。
“哇,蛋糕来了!嘉望,来切蛋糕许愿吧。”
不知谁说了一声,大家的注意力开始转移,犹如慢放的镜头,陆嘉望缓缓抬眼往门[kou]的方向看去——
无声对视的那一刻,叶以蘅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大脑如同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只剩雪花一片。
她清楚地看到陆嘉望嘴角的笑容是如何在一秒钟之内冷下来的,刚才还流淌笑意的眼睛此刻冷得要结冰,握住酒杯的右手骤然用力青筋纹路凸起。
他什么也没说,但叶以蘅竟觉得不寒而栗。
在这样的眼神注视下,她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还是李砚磊先开的[kou],语调急促:“她说有急事找你,所以我才带她过来的。”
李砚磊碰了碰她的手,经他提醒,叶以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嗯,我有事找你,能打扰你几分钟吗?”她强装镇定,原地站着,“绝对不超过五分钟。”
她省去了称谓,话也说得客气,她不想惹怒他,她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惹怒他。
陆嘉望没说话,他的视线还凝在刚才李砚磊碰到她的那只手,而此刻两人的手近得快挨在一起了。
始终等不到回应,正当叶以蘅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陆嘉望却开了[kou],语气轻飘飘的:“去旁边的休息室等着。”
……
叶以蘅被侍应带到了旁边的休息室。
这是个被闲置的休息室,除了她以外没有别人,茶几上除了一杯白开水,什么也没有。
坐在沙发,听着隔壁包厢传来的欢声笑语,她忽然明白了陆嘉望的用意,他为什么安排自己在这里等,因为在这儿,她能清楚地听见隔壁热闹的[jiao]谈声和起哄声,听见大家给他唱生[ri]歌,起哄他许愿,撮合他和另一个人……
又是漫长的等待。
她今天似乎一直都在等——等他的地址,等他下楼,等他过来。
明明身体已经极度疲惫,可此刻她竟没有丝毫睡意。
等到手机快要没电了,才听见走廊处传来脚步声。
陆嘉望应该是许完愿才过来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气,闻起来像是Perrier Jouet Champagne的味道。
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暗灯,太过安静,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仔细,陆嘉望仅是站在那,就能带给她居高临下之感。
“抱歉,又打扰你了,”气氛太紧张,叶以蘅想要客套几句,“你切完蛋糕了?刚才你们那边好热闹啊。”
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越来越焦灼的空气,陆嘉望仍旧一言不发。
“我今天打你电话,打了两次,你都没接——”
她在解释她到这里来的缘由,但陆嘉望显然没有耐心听她说完就打断了她。
“我为什么要接你电话?”陆嘉望嗤笑了声。
他眼里满是嘲弄:“你为什么认为我还会再接你的电话?”
叶以蘅彻底被噎住。
“我刚才没表达清楚,我的意思是我打你电话你没接,联系不上你,我才找过来的,”叶以蘅停顿了片刻,把话补充完整,“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ri],我没想扫你的兴,但我落了东西在你公寓里,我早上去取,发现你改了密码,我进不去。 ”
甚至她发现他把她的指纹也一并删掉了。
很突然地,她想起两年前,他们同居那天,他让她在公寓录指纹,她拖长尾音问他:“陆嘉望,这里到底录过多少人的指纹啊?”
陆嘉望没好气笑了声:“你觉得呢?”
她掰着手指头开始算:“起码得有那么七八九十个吧。”
陆嘉望又是一声浅笑,屈起她的手指,难得语调温柔。
“加上你,三个。”
“只有三个?”
她怎么不信呢?
“除了我和你,还有一个是谁?”她八卦了起来,晃他的手,“你的前女友?”
他摇头。
“前前女友?”
他仍是摇头。
“那到底是谁?”她快没耐心了。
“砚磊。”
“哦,我还以为是你的前任呢。”
不过这个答案她还算满意,心情不错。
录好指纹,陆嘉望问她:“又吃醋?怎么天天吃醋?”
她反问:“我是你的女朋友诶,我不能吃醋?”
……
想到这,叶以蘅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再看向面前的人竟觉得恍如隔世。
迟疑几秒,她还是问了出[kou]:“你……是什么时候把我的指纹删掉的?”
陆嘉望:“你猜。”
叶以蘅接着问:“是分手那天么?”
在他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答案。
果然。
叶以蘅当下明白了。
其实她不意外,甚至觉得就该如此。
“我拿完东西就走,你如果不方便,可以让人跟我一起去,我知道你肯定在想这又是我为了见你编的理由,但——”叶以蘅担心他不同意,走近了一步,声音低了些,缓缓开[kou],“陆嘉望,我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找你,真的。”
从进门就一直面无表情的人这时候忽然抬眼看她,半张脸笼在[yin]影里,表情晦暗不明。
叶以蘅低头瞧见自己拿了一路的黑[se]行李袋,立刻放到他跟前。
“这个给你。”
她揉了揉手腕:“提了一天,累死我了。”
“不要你的礼物。”
陆嘉望看也没看,嫌恶地踢了一脚,咚地一声,那个黑[se]的行李袋被他踢到角落。
叶以蘅心也跟着颤了颤,这才意识到他误解了。
她连忙解释:“不是礼物,是你之前送给我的东西。”
陆嘉望下颌线绷紧。
“你送我的东西,我能找到的都放在里面了,”叶以蘅忽然瞥见脚上的情侣款运动鞋,“这双鞋子是我买的,所以我留下了,你的那双还在公寓里,待会我帮你扔掉。”
陆嘉望皱眉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辨认她说的话真实[xing]有多少。
他太了解她,她总有那么多理由,变着法儿地来找他,在他跟前晃。
“其实放在你公寓里的那些东西我早该拿走的,但我想只要它们还留在你公寓里,我就觉得我们之间好像还有可能,就像你说的,记忆是没有实体的,唯一能将记忆具象化的是物品。我想着有一天你看到我留下来的东西,或许会忽然想起我了呢。”
“但我这几天想明白了,刚才来的路上有个人说,以我的条件,我得是透支了下辈子的运气才能追上你的,现在我觉得我还是先要回下辈子的运气吧,”说到最后,她还开起了玩笑,弯了弯嘴角,“毕竟下辈子也不知道我过得怎么样……”
她没留意到陆嘉望越来越[yin]沉的脸[se],指节关节泛白,眼里似乎蕴着风暴。
“说得真够动人的,我都快被你感动了,”陆嘉望竟笑着鼓起掌来,只是那声音低沉,像裹了一层霜,“说到底,你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这张脸?”
叶以蘅立刻低下头,右手紧攥,指甲狠狠刮着掌心的[rou]。
她还以为今天可以不用提起这个话题。
她企图岔开话:“李砚磊是不是知道你公寓的密码,要不让他陪我去,时间不早了,我——”
她话还没说完,陆嘉望已经从沙发站了起来,他向她走来,一步步[bi]近,叶以蘅手心都渗出了汗,一抬头,陆嘉望已经走到了她跟前,那眼神跟淬了毒似的狠狠盯着她。
他俯身,附在她耳边,话刮过耳畔:“我昨天才知道我和你那个死了的男朋友生[ri]竟然还是同一天,叶以蘅,我真想知道你每年替我过生[ri]的时候,你看着我这张脸,心里想的人是谁?”
叶以蘅浑身一震。
陆嘉望不知又想起了什么,眼神更加[yin]鸷。
“还有,去年,你说等毕业后要和我结婚——”陆嘉望越想越是讽刺,唇角擦过她的脸,“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人是他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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