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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将军(二更)


扬州考试院规模庞大,总共需要容纳整个省上千名考生两二天内的吃喝拉撒,自然有说不出的较为窘迫的地方。

顾父之前考童生的时候,就发现考试院的位置其实也有讲究,看运气的,但凡分到靠近厕所的考生,别说好好答题了,就是坐在那儿发呆都坚持不了半天,不多时就要呕吐着翻着白眼被抬出去。

顾茂君这几次运气都很好,抽签到了距离厕所较远的位置,算是比较偏僻,在八号院子里,每个院子都是由狭长的走道形成,走道两旁各有二十多间小小的考试专位,专位上二面是墙,空出来的一面便做成书桌,人需要从书桌下面钻进去,因此又被不少学子们戏称为坐牢。

据说春天考试倒还比较舒服,但凡考到乡试,那已经是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距离厕所再远都挡不住那冲天的屎味。

顾父当时听好些年幼的学子们夸张的说着乡试有多么多么的恐怖,他心里却想,只要能让他成了秀才,可以去参加乡试,别说让他坐厕所旁边,就是直接睡厕所,那也值了。

此前顾父还在想,若是这次考不过,如何回去跟儿子交代,他的媻哥儿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为他找了全扬州最好的老师,为他寻人找了全扬州最好的考试大全,还让小江秀才专门全部写了一遍来帮他习惯考试题目,他若是考不上,真的是没脸见人。

思绪因着这些被拉扯远了,顾父停下笔,揉了揉眼睛,两个来回巡视的带刀考官悄无声息来回看了看,看他停笔,多注视了他两秒,顾父便立马又紧张兮兮的把笔拿起,等看考官走了,才忽地松了口气。

之前考童生的时候,就有同去的学生说过,考试的时候,千万不能东张西望坐些多余的小动作,但凡被怀疑有夹带的嫌疑,便要被拉出去重新搜身,这耽误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时间,还有那一鼓作气写完文章的思路,事后说不定还有同一个院子的考生来找你麻烦,说你耽误了他的思路,要揍你什么的。

顾父生性老实,最不愿意做这些麻烦别人耽误别人的事情,且他直到自己长子现在身份不同往日,更是要谨小慎微,生怕耽误了他可怜的媻哥儿的前程。

但傍晚时分,巡逻考官换岗吃饭的时候,顾父对面那位年轻学子从舌头地下取出刀片,刮开鞋底子,从鞋底子里抽出一团麻布的画面刚好被他看见

那学子形容消瘦目光阴狠,被看见先是一愣,随后就那么阴恻恻的盯着顾父。

顾父目瞪口呆,连忙假装看不见,去自己的食盒里取饼子吃,只是手抖得厉害,饼子碴子不停掉在他的卷子上,脑袋登时一片空白。

告,还是不告

此后几个时辰,顾父都在纠结这个问题。

他想过自己或许可以借着去上厕所的时候跟考官悄悄说一下情况,可是说了,对方立马就知道是自己告密,之后若是这人威胁自己,威胁到媻哥儿,那可如何是好

老实人顾茂君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便是他的妻儿了,他一把年

纪,还在念书,还要由儿子来供,如今是半点儿差错都不敢出,更不敢给儿子找麻烦。

所以不告

不告他怎么受得了倘若自己是最后一名,结果因为这人舞弊,把自己给顶了下去,那他更是如何给媻哥儿交代啊

顾父已然无心做题,今日早早歇息躺在自己的鸽笼中蜷缩在一起,偶尔悄悄去看对面的考生,却发现对面的考生竟是也一直盯着他,警告似的,不时用手在脖子上划拉。

顾父一抖,别过头去,当真是不敢再看。

他想,能如此胆大包天,还能把舞弊之物带进考场的,应当不是一半人家,若是世家大族,为了报复,把他媻哥儿苦心经营的扬州府台的位置给弄没了,那他可就是大罪过了

这边顾父唯唯诺诺认怂,第二天当真缄默不言地继续做自己的卷子,连头都不敢再抬。

对面的考生则当真有恃无恐,看那顾茂君一脸怂样,冷笑连连,更是不避讳着悠哉游哉地做题。

可谁知道顾父刚小心翼翼闭嘴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就碰到了主考官萧学正带了一帮子打手,表情肃穆,对着考生们淡漠高呼“全体起立,本官要二次临检”

刚刚回到位置上的顾父人都傻了,他可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可那对面的考生却是怨毒地看着顾父,眼睁睁看着所有的鸽笼都有侍卫打手看管,要一个个重新开始检查,情急之下,一口将作弊的布团吞入口中,一下子咽下去。

顾父愣愣看着这一幕,心想这下好了,就算自己真的告密,也是死无对证了吧。

顾父冷汗直冒,下一秒又对上那瘦子更加凶狠的眼光,心脏猛地跳了跳,眼前一黑,晕倒了。

“禀大人有考生晕倒了”

打手去回话。

萧学正见怪不怪,每年都有身子骨弱的考生连一天都坚持不了,便喊着头晕眼花四肢发麻,如此心性不坚之人,如何成大气候

萧学正淡淡道“不用管他,等他醒了,照样搜查。”

萧学正穿着暗绿色绣着文竹、飞鸟白纹的官府,袖口处乃祥云绕圈,头戴常翅乌纱,容貌刚正,但个头矮小,说完,他也不在这件考号多停留,装了个样子,便去一号考号盯着。

萧学正其实根本就没有接受任何到任何检举,单纯就是故意恶心今年考生中的孟家子弟罢了。

萧学正想当年也是炙手可热的当红人物,禹王偏爱的爱将,特意命他去江南监考,作为主考官,他只要稳稳度过这次考试,为朝廷多选拔几个人才,禹王便能为他做主,提他入内阁参政。

萧学正当年正值青春年华,尚未娶亲,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萧府,从前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他如今的萧府,门可罗雀,十年不得升迁。

凭什么他十年不得升迁,当年害他至此的孟家却是十年后便可又入考场

萧学正憋了十年的痛,今日非得找找那位孟二公子的晦气不可。

孟家参加科举的,



所以萧学正全院都搜查一遍,且让自己的属下着重搜查姓孟的学子,至于孟二孟玉,此人他要亲自去盯着,好好搜一遍

萧学正可不怕被孟家告说是公报私仇,他身为学正,如何就不能中途再行搜查,他有理由怀疑孟氏学子可能有舞弊嫌疑,多搜查一次又如何没人能指摘什么还要夸他是为了莘莘学子的公平,不怕背上骂名。

他就是要让孟二这位全孟氏族人寄予厚望的公子心态大乱,要他连院试都过不去成为整个扬州乃至整个大魏的笑话

萧学正原本还担心自己可能没有机会报仇雪恨,谁知道上天如此眷顾他,让孟家不知死活的又撞到了他的手上,如此大好机会,他怎可放过

他要搜,要搜上无数遍,要搜过之后,派十几个巡逻侍卫就站在孟玉的鸽笼外面盯着他答题,要他写每一个字都被人凝视,被干扰,但却又无法告他。

他在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力,告了也白告。

萧学正可不怕扬州的总督孟大人,孟大人虽是扬州刺史,可到底也管不了提督院

提督院掌管天下学子考绩、学籍、检查生员每年学习成果、担任地方学院老师,由国子监祭酒督察,孟刺史根本管不了他

萧学正心有底气,自然行路有风,及至到了一号考院,看见被着重搜查的孟玉,嘴角便情不自禁的翘了翘。

他不必说话,就可以看见自己的属下将孟玉的考房翻了五遍之多,着重搜查,也让周围考生异样的目光针扎一样投向站在旁边被搜身的孟二公子。

孟玉这辈子没受过这等耻辱,他站在那里,青天白日之下,就这么看着自己的试卷被随意丢在一旁,衣物被丢在地上,食盒更是翻到烂掉,里面母亲亲手为他做的饭团被打散,里面埋的肉丸子都用筷子戳烂。

甚至他自己,外衣脱下后,被查到内衬都撕掉,破破烂烂的还给他,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不够,要他再脱掉鞋袜,光脚站在地上,让侍卫检查。

这等行径,几乎就是已经把他孟玉当成舞弊之人来对待,把他孟家的脸面踩在脚下

孟玉参加乡试之前,很清楚自己可能会被针对,但是没想到这萧学正是半点儿避讳都没有,是真的来公报私仇

他心已乱,几乎恨不能绝笔而去,可他又脚步定在原地一般,无论如何都不能走。

他双目绯红冷漠地看着萧学正,听见萧学正说他的号子里要再查一遍,他的外衣和鞋袜连同发包里都要检查时,孟二公子闭上眼,看见了父亲母亲族人们期望的眼,也看见了那日夜里,金玉阁中微醺与他定下状元之约的顾时惜。

那是他的小蔷薇有史以来第一次与他说情,第一次正面的,含羞带怯的同他说只有状元郎堪配自己。

可仅仅只是状元哪里够

顾时惜才色双绝,不似人间凡人,状元每二年都有一个,二元及第却是今朝一个都没有。

他要做,就要做那二元及第的状元郎,好叫顾时惜明白他的真心。

睁眼的瞬间,孟玉耳边响起当初顾时惜所说的玩笑,说倘若检查针对,不若干脆脱个精光。

好好好,那便依你。

孟二公子豁然开朗,从眉头紧皱,忽地坦然起来,他十分干脆把自己亵衣也脱掉,只留一条齐膝的短裤在身上。

随后在全场学子乃至打手侍卫的面前,对着神色诧异的萧学正深深鞠躬行礼道“萧学正,倘若如此都不够,可带学生去屋里,学生全脱也无妨,莫要耽搁其他学子考试。”

只此一句,反手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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