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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大江东去去不还(1)


第81章

  王丞相病重,凤阁一应事务由薛司空暂代,九卿辅之。

  对大军封赏之事,皇帝与凤阁商议数[ri],赏赐的金银礼物倒是堆积如山,只名位尊荣悬而未决。这[ri],谢馥正于殿内答复文书,宫侍忽然来到,禀报:“陛下,四殿下没有去宴会相看,让满席年轻贵女空等了一[ri]。”

  谢馥近[ri]频频安排宴会,谢不疑与凤君的关系走得太近,加上他对于薛玉霄的私心昭然若揭,谢馥已经不打算把他留在身边使用——废弃使用的最好方式就是将他下嫁,再传旨将其妻主调至外郡,远离京都。

  这样名正言顺,合乎情理,没有什么好指摘的。

  谢馥皱眉问:“他又跑了?”

  宫侍颔首,又答:“殿下骄纵任[xing],常常相[bi],我等不敢拦阻。”

  谢馥冷道:“把他找回来进宫见我。”

  宫侍应声而去。

  谢馥身侧除了几个掾史,唯有新任紫微卫统领谢若愚在侧。谢若愚此人行事与上一任不同,只要皇帝不谈之事,她必然天聋地哑、一概不问,沉默到了近似愚笨的地步。

  此人入京后,答复皇帝,称路上急于换马,将侍从弃在驿站慌忙而来,不想路上马匹累倒,另一族妹摔下马匹时后脑触及坚石,头破意外身亡。她顾惜同族之情,已派人收殓尸首择[ri]厚葬。

  谢馥并未相信,这只是谢若愚与族人争权夺利的后果,她只需要使用其中的胜者。

  而谢若愚接任后表现得非常安静谨慎,极少发言,除了去茶馆听书外,几乎与朝内其他臣属没有[jiao]往,直到粮仓之事办完,涉及此案的小吏被早早秘密斩首,也没有丝毫风声泄露,她才算终于放下心来,正视此人。

  “若愚。”谢馥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昔[ri]凯旋侯向我举荐你,说你机敏,我看她的眼光错了,你是个哑巴,哪里有机敏之象?不过当哑巴很好,这样,就很好。”

  谢若愚却没有坐,只是行礼低头。

  “既然她举荐过你,那朕也问问你的想法。”谢馥盯着她被官帽覆盖的鬓发,“朝野上下有数道折子,为薛玉霄请封王爵之位,升三.级,为卫将军,秩二千石,位次三司。又有几道劝说的奏章,说王爵之位功高震主,既然封赏,必然远去封地。如此重臣,怎敢让她离京、不在朕的眼底呢?”

  谢馥并不想为其封异姓王。

  谢若愚垂首答:“朝内要务,愚一介武妇,不敢应答。”

  “但说无妨,朕免除你失言之罪。”

  谢若愚迟疑再三,言:“陛下为主,天下自然听闻陛下之心意。况且丞相老矣,若是没有了丞相,凤阁众卿当即四分五裂,彼此反目,乌合之众耳。我闻现今众人已蠢蠢[yu]动、各执一词,互不相容,连大司空也难以凝聚……世家既然相敌,又有何可虑?请陛下自定即可。”

  谢馥盯着她的脸,而对方却马上恭谨地垂下头去,让谢馥的视线无法落在面上。皇帝沉吟片刻,抬手

  批复,殿内静寂非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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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若愚答:“理应为陛下分忧解愁。”

  “粮[cao]之事关乎大局,如果换了别人定会疑惑,你为何不问?”

  为何?谢若愚在心中想到,即便不[jiao]给我,也会[jiao]给其他人去做。若是兵败出了乱子,亲手换粮之人非我,幕后主使非我,有何惧哉。如若你昏庸无道、激怒了众人,我一个活人,难道不会因时而变,当众揭发?

  她正[yu]回答,殿外猛然响起一阵喧哗声。几人宫人喊到“殿下、殿下等一等通报”、“陛下有公务在身,谢统领还在里面,不可擅入啊殿下……”

  声音混乱地[jiao]织在一起。

  谢不疑推开阻拦的宫侍,面无表情地走来。他一身海棠红衣衫,身戴金铃,响声阵阵。墨发松松地编织束起,碎散青丝流泻下来,慵懒散漫,不顾礼数。入殿时看也不看谢若愚,直接道:“皇姐之无情,真乃我生平仅见。那些[cao]包纨绔之流,不过沾了点士族的荣光罢了,便对我评头论足、挑三拣四,恶心至极。”

  他的诘问丝毫不留情面。

  但谢不疑本人——他自己,其实并没有生气,甚至连对此事的愤怒也没有多少。他只是模糊地感应到了谢馥要舍弃他,要让他离开京都的预兆。而他有心事未了,绝不可能屈从。

  “衣冠不整,像什么样子。”谢馥斥责道,“不报擅闯,你的胆子也太大了,是该好好管教一番。”

  谢不疑讥讽道:“管教于我?皇姐立身若正,自然可以管教我。但皇姐能把恩师丞相活活气死,还有什么颜面来管教我。”

  此言戳中谢馥痛点,她面[se]瞬变,眸光[yin]冷:“四郎,丞相只是劳累生病,与朕何干。你如此言语,连我也不能容忍你了。”

  谢不疑闻言笑了笑,说:“真是辛苦皇姐忍耐到今[ri]。”

  若在往[ri],他的脾气尚有几分收敛。但因为连[ri]来对薛玉霄的担忧、被拘束看管不能相见,甚至连她的消息也很难听闻……谢不疑心中郁气难发,急痛不止,他没有半分退让,当着谢若愚的面取下身上的黄金装饰、将珊瑚宫的小印摔至在地,连名贵的、花卉染之的红[se]外衣也脱了下来一并卸除。

  谢不疑身上金饰尽除、着一素白衣衫,行动无声,没有香囊、玉佩、印章,身上连半点尊贵的痕迹都消失了。他冷冷道:“血脉之论早就该死!我与你共一姓氏,同居宫闱,深感耻辱。宁愿卸此姓氏,不为皇室之子,为白衣庶民,好过做陛下的血亲姐弟。”

  说罢转身离去。

  谢馥咬了咬牙根,冷漠吩咐道:“四皇子言行无状,把他幽居在珊瑚宫,我下旨赐婚,择[ri]出嫁,这期间不允许别人探望。”

  宫侍彼此相视,皆胆战心惊,答:“是。”

  ……

  皇帝驳回了为薛玉霄封王的请求,仅加官封赏,册卫将军之职。随后又传一道赐婚圣旨,将四皇子谢不疑许配给了江东孙氏

  ()  女郎,

  选定吉[ri]在京完婚。

  在旨意下达之夜,

  谢若愚归寝居,照常更衣卸甲、除去佩剑,她换好衣服正要就寝时,突然脊背寒毛倒立,危机大作,如芒在背,她扭头[yu]看,一道破空声骤然袭来,砰地一声闷响,擦肩刺入木门内,飞刀穿破木质,几乎透门而出。

  谢若愚浑身冒出冷汗,转头拜倒:“不知是哪位大人下降寒舍,还请一见。”

  寝居之内,忽有一人抬手点起烛火,在一道幽暗火光之下,她听到一个非常平静、[shu]悉的声音。

  “噗呲”,火烛声微响。

  “谢统领居所上下,仅有数人伺候,简朴谨慎至此,比上一任有过之而无不及。”

  火光之中,谢若愚抬首凝望,见到薛玉霄着一身玄[se]衣袍,锦带玉钗,将烛台上的白蜡点起。在她身后,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佩剑江湖客,沉默伫立,身如青松。

  “原来是将军亲临。”谢若愚心中忽然一定,试探道,“陪都官道上,还仰仗大人指点明路,否则如今处境不知如何。”

  薛玉霄低声一笑,道:“谢大人十分果决,能手刃族亲,闻皇位而暴起发作。要是陛下知道如此猛虎装作绵软愚笨模样,又要生疑变脸了。”

  谢若愚答:“对我只是生疑,对拦路而以皇位相诱的将军,却是立斩不容啊。”

  “斩我?”薛玉霄用铜挑轻轻拨动着烛芯,“军府义愤填膺、群情激奋,连拱卫皇室的京卫都怨声载道。如今丞相病重,世家离乱,局势动[dang],乃是英杰辈出的大好时机,陛下即便下命斩我,却不知有多少人愿对我兵刃相向。”

  “将军亲军四千,部曲无数,军中好友遍地,屡战屡胜,声望甚隆,陛下为之忌惮已久。”谢若愚道。

  “她难道不想杀我?她杀我之心愈演愈烈,只是无法动手罢了。”

  薛玉霄转头看向她:“我寻统领,只有一事相告。统领是一个聪明人,我不需要你为之冒险,只要大势将顷之时,你将谢馥所为公诸天下,我自然辅统领继任为帝,至于她的遗诏、圣旨,皆请付之一炬。”

  她说这段话时,身后之人呼吸一顿,忽然将手掌压在她肩上,掌心拢起。

  谢若愚更是浑身微颤,她再三抑制,平息了心中的[bo]澜翻动,忽而起身,与薛玉霄正视:“将军此言当真?”

  薛玉霄道:“你在她身边久了,难道看不出谢馥刚愎自用、傲慢多疑,你为她所做之事,一旦成了把柄,她就会立刻[chou]身急退,让你代她赎罪而死。譬如皇仓那几个看守的胥吏,难道她们的玩忽职守是真?还是验查粮[cao]的官员小吏贪污受贿是真?不过是遵皇命行事,却被皇帝抛弃,她如此无情无义,统领为她效命,不觉得唇亡而齿寒么。”

  谢若愚艰难地咽了一[kou]唾沫。

  她给人的感觉与那[ri]的公子完全不同。那[ri]公子驾车而来,以匕首、侍卫相[bi],一身寒凛之意,仿佛判人生死、诱人行险。而薛玉霄却始终笑意盈盈,眉目温柔,语声亲和,仿佛她确实为人着想,视人为友,让

  谢若愚几乎觉得她确实担忧自己的安危。

  薛玉霄掸了掸衣袍,

  起身上前,

  握住她的手:“我在暗处,统领在明处,我尚且现身一见,为统领未来着想。”

  谢若愚盯着她的脸,想起那[ri]在宫殿之上,谢不疑与谢馥之间的争吵言语。对于血亲都没有容忍进谏的肚量,何况两人仅为同族,她飞快地思索斟酌,沉默半晌,忽道:“尧禅于舜,舜禅于禹,将军不[yu]受禅?”

  薛玉霄只是微笑回复:“禅让乃是自愿,那要看统领之意。谢氏曾为司马氏择地封王,天下富庶之地,皆随统领之便。”

  话至此处,两人才算是终于真心相见,表明本意。谢若愚虚浮着的心绪陡然落地——她知道薛玉霄为此事图谋已久,绝不可能只做什么开国元勋、什么亲重爱臣……她位高至此,家门煊赫,上面只有称帝可进一步。然而对方三番五次以“辅佐”之名利诱,谢若愚恐惧皇位之大,不敢轻易咬钩。

  她虽然野心勃勃,对自己的本事却能称量几分。那是一个极为冰冷、严酷的位置,有薛玉霄从旁,她也会像谢馥一样寝食难安,夜夜怀疑。

  谢若愚从喉间溢出一声叹息,闭目斟酌,忽然道:“建安宝地,正合我意。”

  此地远离两京,十分富庶,而地方王侯位高权重,百姓供养,从统领亲卫一举为亲王,中间跨越无数品级、越爵而册。

  薛玉霄道:“请侯时机。”

  言语至此,谢若愚当即颔首,向她的方向行礼。

  礼毕之时,室内烛火忽然被剑风所灭。谢若愚重新点燃时,面前已空无一人,唯有后门敞开,夜风吹[dang]。

  ……

  悄然离开谢若愚的居所后,两人行至僻静无人的一处所在,李清愁忽然扯下面具,盯着薛玉霄问道:“你托我今夜助你,是为了谋逆?”

  薛玉霄抬手摸了摸肩上被她抓了一下的地方,轻叹:“好在你很有耐[xing],听到我所图谋之事,居然面不改[se]。”

  “玉霄。”李清愁神[se]一肃,“此乃夷三族的大事,你为何先前并不与我商议。况且如今朝局、军府虽乱,却仍旧有许多人心向皇室,无论你成功与否,必视你为反叛逆贼,你的名望就此污浊,再难洗清,流言纷乱,不能阻挡。”

  薛玉霄淡淡道:“不过外人之议。难道谢氏得位,就比我光明磊落?”

  “外人?”李清愁墨眉紧蹙,“那是世家,是大族。此路不能回头,[ri]后史书笔墨无情,将以‘反贼’喻你,婵娟一代名将英杰,若受此辱,声名尽失,难道不能再忍耐一时,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薛玉霄轻声重复,“是有你我在,所以大军尚能凯旋,若她什么时候再度从中作梗,戕害忠良,让军府分崩离析,则北征无望!丞相如今不过三五[ri]光景,命烛飘摇风雨之中,病榻喃喃,不过还于旧都四个字。你让我如何忍耐?”

  如果王丞相尚在朝中,她顾忌老臣为天下之心,尚且可以忍耐。而且有王秀在的凤阁,才算是一台受过润滑的国家机器。如今世家争权,内部斗争严重,若不举大事镇压各族,恐怕连繁华安定的京兆都要生乱。

  李清愁沉默半晌,在她默然之刻,薛玉霄忽然伸手抓住她,道:“这世上只有你,我能放心[jiao]予你一切。李清愁,你是唯一一个我能托付山河之人,若我此番未成身死,请你从中取利,以壮声名,再图大事。”

  李清愁怔怔地看着她,不由自主道:“婵娟……”

  她顿了顿,问:“打算何时动手?”

  薛玉霄道:“等两件事。一则,我派遣出去的商船满载而归,需时[ri]归京复命,她们已受书信前来,只是掩藏行踪,避人耳目,行动缓慢。二则……我不愿意让丞相得知此事,待她驾鹤西去,义弟扶棺前往道观守灵服丧,才可动作。”

  李清愁道:“届时请让裴郎君同往道观,陪伴王郎。我愿佩剑守于观外,事成之前,必然寸步不离,免除婵娟后顾之忧。”

  薛玉霄却摇头:“他不愿意的,他必定……陪伴我至最后一刻。”

  天边晨光微露,泛出一线鱼肚白,下一瞬霞光迸发,初霞染透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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