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油杰陷入沉默的时刻,  旁侧的江莱忽地开[kou]：“所以，是你们把她们抓住，然后关起来的吗？”

  他的语气平静,  听不出其下蕴藏的情绪，微扬的问句隐约夹杂某种诱导。

  正说在激动头上的村民，将其自然地理解成了某种夸赞：“当然！不过主要也是村长的功劳，他带领我们把这两个秽物抓住的。”

  旁边的中年妇女说：“这笼子是之前关野兽的，可牢固了。我们村里还在商量怎么处理这两个脏东西。”

  笼中的年幼的双胞胎姐妹瑟缩了下，对未来可能的“处理”感到本能的恐惧。

  “……”夏油杰心中杂念激流般涌动,  他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  刺痛感让他保持克制。

  恰在此时，旁边忽地传来呼唤他的声音：

  “带手机了吗,  杰？”

  江莱手中握着竖起的古朴书册，半侧身看向他。

  夏油杰闻言略微一愣,  从自己挣扎的思绪中[chou]离。他下意识回复：“带了。”

  江莱：“哦,  那好。我拍照和录音了，悟和我说过你的手机邮箱号,  等会我把这些材料发给你。”他娓娓道来。

  毕竟他的手机（书册）解释原理不方便。江莱想。还是发给夏油杰为好。

  “……抱歉、什么？”话题跳跃过于突然,  丸子头少年还在愣神之中，一瞬间并未理解面前人的意思。

  “结川事件后，我有特意学习人类规则。”江莱眸光流转，轻巧眨眼,  “按理说，非法囚禁、人身伤害、滥用私刑，现在应该——”

  “报警了吧？”

  他嗓音平缓地吐露出话语,  如一石激起千层[lang]。

  ——

  [ri]影西斜,  落[ri]余晖映照着这座村庄。这里从没有如此热闹过,  身穿制服的警察在此考证、问询、拘留犯人，接着将人押到大路上的警车中带走。

  江莱默默围观着这一幕，在心中打钩。

  现代法治社会，该采证时就采证，该报警时就报警——这是江莱在现世和柯学世界的双重习惯。

  虽然这个世界里的咒术界有一套独属于咒术师、诅咒师的制度体系，但是普通人社会这边，依然遵循着社会基本的法规。

  有些封建的村庄难以集体判罪，不过，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可以抓几个典型、起到敲打威慑作用——比如刚才两位村民[kou]中的村长，在这些犯罪名目中起着主导。

  此时此刻，目视着眼前纷纷攘攘的局面，夏油杰还有些[jing]神恍惚。

  “咒术界有咒术界的生存法则，普通人社会也有普通人社会的行为规范。”江莱轻巧地晃动书册，说道，“最近我把两边的规矩都学习了一下。”

  “……”夏油杰沉默两秒，接着笑道，“嗯，对你来说，学这些东西其实用处不大吧？”

  ——毕竟[存在]是超脱于世俗、游离于人间之外的。自由的风、云、水、木，本不会与这些规则相接触。

  “还是有用的。”江莱眉眼略弯，“比如这次就很合适。”

  所以，莱是为了他们这些结缘的人间朋友，而去学习的这些新知么？夏油杰思绪划过，他收回视线，轻声应了句。

  他没告诉身边人，自己刚才想要“屠杀全村”的想法。以及……此时这个想法依然晃动着存在。

  但他尊重身边友人的决定。夏油杰目视前方。那么这个村落就这样吧，如莱所言，普通人的法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惩罚。

  只是，此时的他对[惩罚]已经没有了明确的概念。

  火红落[ri]映照下，丸子头少年眼中倒映着前方层叠的村落和远山。心就像隔了一层般，遥遥和周围的万物隔开。

  夏油杰知道，藏青[se]身影做出的决策是正确的。普通人应该用普通人社会的法律法规去约束，这是某种正义。

  只是，他现在选定的[大义]，已经不再是一种对“绝对正义”的追求。

  让无用的人，给有用的人铺路。他安静地在心底咀嚼这句话语。

  尽管没有最终对整个村落下杀手，但是脑中有什么思想，已经在刚才的事件中悄然完成了最后的质变。

  他会为了友人[存在]的不可结缘而留手，但是，也仅限于留手了。夏油杰轻眨眼。在最后一只靴子落地后，他对认定的道路已经不再纠结。

  此刻，重重偏向一边后，丸子头少年久违地有了一瞬间的放松。即便这是一种虚假的放松。

  江莱一直默默关注着夏油杰的微表情，从细节处，他已经察觉到身边人的某种改变。

  实际上，他也很清楚，一周目的夏油杰与监管会接触得太多、又思虑到此，基本上已经无法拉回来了。

  这次村庄事件只是一个引子，没有这个村庄，还会有下一个村庄、下下个任务地点，成为丸子头少年内心那根压倒骆驼的最后的稻[cao]。

  江莱主动选择“报警”的方式解决这次问题，一方面是避免屠村残杀局面重现，保护村中可能存在的无辜者、以及减少夏油杰一转极端后的[jing]神崩溃；

  另一方面，也是默默展示给夏油——除了咒术界高层所言的法则，世间还有另一套可以应用的法规。

  在晚霞沐浴中，两人边缘均缀着柔暖的光泽。

  “那两位女孩，她们在村中已经没有亲人了。”江莱在旁侧开[kou]道，“可能会送福利院——如果没有人收养的话。”

  夏油杰从自己旋涡般的思绪中[chou]\\出。

  “你是未成年，走正经法律上的收养流程并不方便。”江莱说，“我在人间拟造的证件，可以负担起收养流程。”

  他想了几秒，略微偏头，继续叙述着：“或者，让悟动用一下他那边的人，进行[cao]作也可以。亦或者和辅助监督说明，这两位是未来的咒术师苗子，由咒术专门负责这些事务的人物来协调。”

  收养么？

  一时之间，夏油杰没有开[kou]，他只是抬头，看着被警察保护起来的小女孩。

  遍体鳞伤的双胞胎女孩瑟缩着身子，战战兢兢地贴在一起。

  但她们在瞥见不远处的江莱和夏油杰时，还是收了惶恐的神[se]，努力挤出笑容作为回应。

  双胞胎女孩仰头和身边的警察低声说了两三句，然后小跑过来找江莱和夏油杰。

  注意到两小只的靠近，江莱半蹲下身子，表情温柔，他向前伸出手，做出牵引扶持的姿势，免得两位刚刚走出笼子的小女孩脚步不稳、再不小心摔倒。

  面对菜菜子和美美子，夏油杰也将刚才空白的表情一扫而空，他展露笑颜，也弯腰和两小只互动了一会。

  浅[se]发和深[se]发的小女孩是来道谢的，她们声音细小，神情夹杂着怯懦和信赖，还有微不可查地期盼。

  ——期盼着带她们走出牢笼的人，也能带她们走向更远的地方，教会她们能力的应用，找到更多相似的朋友。

  等两小只又回到警察那边后，江莱起身，开[kou]问道：“等手续办完后，你想收养她们么？”

  “……”夏油杰垂下眼眸，半晌后，才轻缓地回了句，“让她们去高专吧。和真希、真依一起作伴。”

  “嗯，在高专也不错。”江莱应了声。

  然而，夏油杰话语未完，下面又接续跟上：“……然后，我就不回去了。”

  在心中模拟千百遍，他终于清晰地将这些话吐露出[kou]。夏油杰依然垂着眼眸，克制自己不去注意身边人的反应。

  “我打算践行一条新的[大义]，普通人应该给咒术师铺路。如果世界上只有咒术师，就不会再有咒灵和死亡。”

  他猜想，接下来会有震惊、质疑、劝导……说不准还会有争吵。

  但是，身侧藏青[se]身影的反应却格外平静。

  傍晚的清风拂过脸颊，带来[存在]轻飘飘的话语：“你已经决定了么？”

  “……”夏油杰手指略微蜷缩了下，他声音平静，“我已经想好了。”

  “如果你已经想好了的话，”江莱说，“那便去试错吧。”

  听到这句话的夏油杰顿了一秒，习惯[xing]地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回道：“明明还没开始，就觉得我的选择是错的了吗？”

  “正确错误，不是我来评价。”江莱书册轻浮而起，“怎样的路才是合适的路，只有走过才会知道。”

  “还是祝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吧——毕竟人生是单行道，没有回头路。”夏油杰轻笑一声，“我也无法走过，再重新选择一次。”

  身边，藏青[se]和服身影温和回复：“也不一定。”

  “……”夏油杰偏头，他不理解旁侧友人的回复，但对方似乎也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他们都没再发言。空气安静半晌。

  橘[se]落[ri]缓慢沉进群山之中，晚霞最后的余光在席卷夜[se]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明媚耀眼，像是在夜幕拉扯笼罩前最后的一缕吐息。

  在夕阳落下前的最后几分钟，夏油杰侧过身子，伸手递出两小袋黑芝麻曲奇：“……这两个，就麻烦你帮忙捎给悟和硝子了。”他语气温柔。

  “好。”江莱颔首，他神态自然地抬手接过，“你现在就要走么？”

  “差不多吧。”夏油杰细长的眉眼弯起，“最后还能如此平静地和你聊天，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即便我突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归根到底，你的未来是你的，我说再多也没用吧？”江莱眸光流转，“如果你执意要走一条路，就去试试好了。”

  夏油杰轻声笑起，他咳嗽了一下，和缓道：“总而言之，还是先说一声抱歉吧，给你添麻烦了。高专那边，尤其是悟那边，还是需要你回高专告知……因为我回不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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