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里，暖黄色的光晕里，是摆在茶几上的车钥匙。

程时宁静默许久，将车钥匙拿在手中，起身上了楼。

几家人时常走动，在他很小的时候已经去过无数次琳琅的房间，对于赵家的每一个地方他都是非常熟悉的。

程时宁小时候其实挺讨厌琳琅的，那小孩很聒噪，什么事情都爱跟静姝争个高低，仗着自己小，恃宠而骄，经常搞得静姝被她妈一顿教训。

但是后来，小孩变得不爱说话，变得正眼不看人。因为她，年幼的程时宁第一次知道自闭症这种东西，知道她病了，大家都要照顾她。

从什么时候心境有了变化，程时宁不记得了，只知道每次出去露营或是爬山，逛街还是吃饭，都要保护她，关心她。

给她读书，给她讲故事，给她弹钢琴，她哭了要哄她，她累了要被她。这些，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习惯。

可是小孩没有良心，不记他的好，连笑都吝啬给他一个。但他没有太在乎，他和她的爸妈一样，希望会有奇迹，希望她好起来。

后来她弟弟出生，奇迹也真的出现了。她开始讲越来越多的话，也知道喊时宁哥。

偶尔也会对他笑一笑。

他年纪要大一些，他知道有些事情是不对的，但表叔盛航说，青春期纯洁的爱意没有错，但你得等，等到她长大，等到自己变得更强。

那天他和表叔打球，大概是因为克制在内心不曾对任何人宣泄过的秘密找到了出口，他很开心，甚至少年的他第一次和表叔喝了酒。

但是后来，小孩一个人出国，他第一次感到沮丧，不知所措，乱了方寸。

他搞不懂她为什么小小年纪执意离家，但是她要走，她的父母也没有阻拦，他一个外人又能说什么。

他开始找各种理由陪母亲到国外旅行，哪怕放下学业。因为他知道母亲和干妈一样疼爱琳琅，周游列国也总会绕道过去瞧一瞧她，给她买吃的穿的，看到她好，母亲就开心。

有那么一段偷偷摸摸的时光，程时宁觉得自己的心思是狼狈的，琳琅才十二岁，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才能在高朋满座的时候将爱意表达得淋漓尽致。

等到后来他没有信心了，因为琳琅对他总是冷漠疏离，琳琅越来越和他没话说，后面的几次他甚至感觉到，琳琅连眼神都没有给过他，堪比陌生人——

程时宁打开Lucas说的那个书柜，那个位置，他找到了琳琅的日记本，那个写满了他名字的日记本。

琳琅从小练字不认真，一帮小孩儿就她坐不住，导致她的字是所有孩子里面写得最难看的。

可是程时宁看见自己的名字，字迹娟秀的行楷，那三个字，比他自己写得还要好。

“2009年5月29日

静姝过来找我，她告诉我，程时宁喜欢她，以后会娶她。

好吧，反正我一直都是多余的。”

程时宁记得，琳琅是在那年夏天还没到的时候走的。

事情过去了十几年，如今他终于有了答案。

知道了小孩为什么突然要走，知道为什么她会对自己冷漠。他低垂着眼帘，浓密睫毛的阴影挡住他眼中情绪，纤细的手指抚着小孩当年漂亮的笔迹，他突然释怀地笑了。

在原地站了许久，他原封不动地把日记本放回去，然后离开了赵家。

早上六点三十，琳琅被陌生电话吵醒。

她起床气很重的把手机拿过来看一眼，看清楚号码之后就给他挂了，然后被子蒙着脑袋继续睡。

很快程时宁发来消息：「你在酒店还是医院宿舍？现在见面还是等你上班再见？」

琳琅看完气恼得想把他吃掉，立马坐起来给他回过去：“你到底想干嘛呀，昨晚因为你，我妈已经气得不行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程时宁愣了下，大概猜到周冉是知道他们俩的事之后受了刺激。

“你在哪里？”他又问，声音温和却强势。

“医院！”

琳琅没办法，不想等白天他找到科室去，只能穿好衣服出门。

昨晚她从家里离开之后没地方去，回医院在值班室睡下了，没想到程时宁还是找来了。

医院后面，琳琅上了他的车。

“昨晚没酒驾，司机把我送到你家才走的。”

琳琅关好门之后，他开口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琳琅一时竟不知道要接一句什么。

良久，她才问：“那你现在酒醒了？”

程时宁笑着攥起她的手，“在我面前不要总像颗随时随地要爆炸的小地雷。”

琳琅皱眉想要挣脱开他，程时宁用了劲儿，她挣不动，一张脸憋得通红，“你松开！”

程时宁好整以暇看着她，看得她心慌意乱，试图再挣扎的时候用力过猛，毛衣袖子挂在了程时宁的表带上，然后眼睁睁看着那根毛线被拉了老长。

琳琅：“……”

程时宁看她火大，是真的要动怒了，这才松了手。

毛线紧紧勾在他表带上，琳琅低头去扯，程时宁也不帮忙，就看着她把那根线越拉越长。

然后琳琅就听他笑起来了。

那笑声爽朗又开怀，像是心情极好，琳琅冷冷地看着他，意有所指的问：“很好玩吗？”

程时宁趴在方向盘上，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脾气这么大，被惯坏的人是不是都有这种不识好歹的毛病？”

她没搭理他，一门心思去解开绕在他表带上的毛线。

如果是普通毛衣，她直接就把线扯断了，但这件大红色毛衣是周冉织的，也是周冉过年的时候亲手给琳琅穿上的，琳琅很喜欢，也很珍惜，还想着回头想办法把线头给绕回去。

再没有比这个时候更讨厌程时宁的时候了，半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看她一脸苦恼，程时宁空着那只手去捏她下巴，哄她：“我给你买件新的。”

琳琅把他的手推开，“你去给静姝买，我不需要。”

这话说出来还挺伤人的，不过程时宁已经百毒不侵了，“你刚才要不那么刚烈，给我抱一下，也不至于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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