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 西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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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韩大胆儿回到家,找了找自己平时穿的便装,有两套上学时的西服,但已经有点旧了。眼看离着圣诞也没几天了,韩大胆儿寻思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展览会,自己得穿得正式点,量体做西服要是来不及,这两天就得抽个工夫,去买套新西服才行。
第二天一早他想先去总厅侦缉科打一晃,然后就去趟法租界。他刚到总厅,就听说了昨晚遭贼的消息,尤非这时候也已经送到医院去了。
韩大胆儿打听清楚之后才知道,原来头半个月,这个贼已经光顾了两次,算上尤非手上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只不过前两次,虽然有人看了个人影,但没人受伤,最后也什么都没丢,索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次尤非受伤前,看着面具人奔证物室去,这才有人注意到证物室大锁上的撬痕。而且这撬痕不像是一次造成了,估计这家伙前两次,应该也是尝试撬锁,却没能撬开。
这回出现的撬痕只在锁孔的位置,可能是这面具人之前撬不开锁,所以这次就换了工具,但依旧无功而返。
韩大胆儿也没敢声张,毕竟是他拿话把那个面具人支到总厅的,谁想到面具人一把年纪了,还真敢来闯龙潭虎穴!这次害得尤非受伤,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就想着一会儿买点东西,去医院看看尤非。
预备小队的队长在厅长那挨了骂,可梅本事这回却露脸了,手底下刚调来的老警察就和歹徒殊死搏斗,最后拼尽全力击退了匪徒,虽然没能找抓住人,但好歹为总厅挽回了不少颜面。
梅本事受了嘉许,还声泪俱下的中一直说,全靠厅长的英明领导,手下人才能人人奋勇个个当先。一顿马屁,把厅长拍得那叫一个舒服!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韩大胆儿知道梅本事爱吹大梨,可没想到这货这么会吹大梨,一边吹大梨一边拍马屁,瞎话说得比实话还像实话,眼泪儿说来就来,胡说八道脸都不带红的。
还殊死搏斗?竭尽全力?韩大胆儿虽然觉得挺对不住尤非,但尤非那两下子他可知道得很,尤非虽然枪法不错,但真动起手来,估计那面具人一扬手,他就得躺下,全仗着证物室的德国大锁,总厅才没什么损失。
估计这面具人也不知道乌木方盒里有什么东西,要不然直接在总厅放把火,等火烧起来,大家都去救火,他有的是时间趁火打劫。他可能也怕火烧连营,再把乌木方盒也一起焚毁了,那就真叫汤圆不是汤圆,白丸(玩)儿了!
韩大胆儿觉得这面具人,几次得不了手,必然还会再来。但他又不能明说,是自己拿瞎话把面具人给支到总厅来的。梅本事要是知道了实情,还不当时就窜儿了。
其实他还真想错了,梅本事要知道这是韩大胆儿给引来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他什么都别提,装的和这事儿完全没关系,省得给自己,最主要是给他惹祸!
韩大胆儿跟梅本事说,说估计是有飞贼惦记上,之前三阳教九道弯儿案子查抄来的财物,和几件东陵陪葬品了。其实陪葬品这时候早就送交南京政府了,另有两件梅本事自己密了起来。不过三阳教的财物的确还暂存在证物室,想来也的确是个麻烦。
其实案子结了,证物要么存放,要不就销毁,就因为这证物是一大笔金银财物,所以才在这暂存。说白了厅长和总厅的一些上层,也都看上这笔不义之财了,取之于民用之于己,是他们一贯的作风,只不过想等过段时间,事情都淡下来,在拿牌这笔财物怎么分配。
到嘴的鸭子可不能就这么飞了,让贼人惦记上那还得了。于是厅长就派了三队荷枪实弹的警察,每天在证物室门口轮班巡逻。有这十几条枪看着,任你铜铸的金刚铁打的罗汉,要闯进来盗抢行窃,那也是势比登天。
中午的时候,韩大胆儿去买了点水果点心,去了趟医院看看尤非。尤非现在住在马大夫医院的住院部。
韩大胆儿拎着东西,进病房一看,尤非正坐在床上啃苹果呢!
他单臂吊着纱布绷带,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气色也不差,看着不像是受了内伤,只是一动肩膀就龇牙咧嘴的,看来肩头的伤绝对是真的。
他床前坐着个女人,身边还跟着病恹恹的孩子。那孩子韩大胆儿上次在茶馆见过,那女人应该就是尤非的老婆。
尤非见韩大胆儿来了,急忙咋呼那女人搬个凳子让他坐下。他声音挺大,吵得旁边几个床的人投来一脸不悦的表情,可尤非自己全不在乎,就跟没看见赛的。
尤非跟韩大胆儿介绍道:
“还没见过吧,这是你嫂子!”
韩大胆儿害的尤非受伤,见了他家里人,心里更过意不去了,赶紧连连点头鞠躬道:
“嫂子好!嫂子好!”
尤非的老婆看着大大方方,不像一般家庭妇女,比较腼腆内向。和韩大胆儿点头还礼之后,数落了尤非两句,说他一个月就关那点饷钱,以为调到总厅能有个升腾,谁知道刚去就遇上了危险。还说当这份差,也得想着家里还有两张嘴呢,有危险就该往后刹,别什么事都往前冲,不为老婆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尤非见韩大胆儿在,他老婆说这话不好听,就说医院的饭不好吃,催促他老婆赶紧领着孩子,回家做晚饭去。
他老婆又叨叨了他几句,才给他铺铺被子,拍拍枕头,让他靠着枕头坐舒服了,这才领着孩子和韩大胆儿道别后离去。
韩大胆儿和尤非一聊才知道,感情尤非胳膊虽然脱臼了,而且骨头有点裂,但压根儿没受内伤,是他摔倒的时候咬着自己舌头了,这才吐出口血!张彪当时都慌神了,看见血,以为尤非真给打成重伤了呢!
尤非多聪明的人,这么好的泡病号机会,还不伤的“要多重有多重”!
其实尤非这伤虽然是伤筋动骨,但要是去专治骨伤的苏郎中那来上一贴膏药,估计一个多礼拜也就恢复如常了,但现在算是因工受伤,住院看病都是总厅出钱,那他还不拿着总厅的钱,堂而皇之的在医院躲懒,少说也得住上个十天半月的,才能罢休。
韩大胆儿见尤非伤得不重,心里这才稍感宽慰。反正没什么大碍,在医院住着又大夫护士看着,韩大胆儿也懒得多操心了,就由着他在医院泡病号得了。
去完医院,韩大胆儿先回了总厅,在总厅换了身便装,跟饭桶说,梅本事要问其他,就说他去走访案子线索了,然后就出了门。
范统见韩大胆儿换了便装出门,以为有什么好事儿,本上凑过去沾沾光,但一听他说要走访线索,立即就打退堂鼓了。几次跟韩大胆儿办差,都是惊险百出,这玩儿命的勾当然还是能躲就躲了。
韩大胆儿本想找个量体做西服的,毕竟他这身高,想买成衣可不容易。但经常去那家西服裁缝店,今天东主有喜,休息一天。
其实日租界有几家不错的西服店,像什么“铃木洋服”、“冈田洋服”,早几年韩大胆儿也去过。别看日本人都是小矬子,但西服的样式尺码可全得很,而且服务周到殷勤。
韩大胆儿虽然有两个日本同学,而且在日租界也认识俩仨人,但从骨子里,还是十分厌恶这群东洋小锉子。
此时九一八刚过去没多久,东北又成立了伪满洲国,国内反日浪潮甚嚣尘上,天津卫也正是抵制日货的时候。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往日租界跑,之前是为了案子化验证物,要不打死也不去日本的医院化验所。
当时的中原公司,就是解放后的百货大楼,是一个日本华侨和两个广东人合股开的商场大厦。那时候虽然以娱乐为主,但商场里卖西服的店铺也很多,而且颜色料子尺码都很齐全,但坏就坏在,开在日租界旭街,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中原公司这二年也十分萧条。
韩大胆儿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了法租界转转。法租界的都是身材高大的洋人,西服大号的比较多。于是就在劝业场、天祥、泰康几家商场转了一圈,可不是不合身,就是颜色不喜欢。后来好不容易在“倪源记”找到件合体合身的,但却是纯白的西服,韩大胆儿身高体壮,一身纯白西服穿在身上,总觉得跟孝袍子赛的,实在别扭的紧!
最后韩大胆儿想起小白楼的“裁缝里”。其实那原来叫“江厦里”,因为住了上百个手艺精湛的“红帮裁缝”,才得了裁缝里这么个别号。一到了晚晌,这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红帮裁缝们用德国的手摇缝纫机,和美国的脚踏缝纫机,不停为客户赶制西服。
这其中有位西服高手何庆锠,他的手艺在西服裁缝界可算首屈一指,找他做西服的人络绎不绝,就连很多各界名流达官显贵,都来这定做西服,一般人要没预约,还真排不上个儿!
韩大胆儿也是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思,去了趟裁缝里。
到那一看,做西服的人还真不少,甭说何庆锠那,其他家估计也得等上十天半月的。韩大胆儿还是去了何庆锠那家问问,结果得知要做西服至少要等三个月才能排上号。
他无奈转身要走的时候,却被何庆锠的徒弟叫住。不知道为什么,何师傅突然说有时间,给韩大胆儿做西服,而且三天就得。
韩大胆儿颇感意外,他以为何师傅最多就是让徒弟动手,给他量体裁衣,做身西服,谁知道进屋一看,原来是何师傅自己动手,亲自给韩大胆儿量体裁衣。据说现在除了几位身份显赫的主顾之外,何师傅已经很少亲自动手给主顾量体裁衣了。
虽然何师傅只是个手艺人,但韩大胆儿却突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何师傅却说,知道他是津门有名的神探韩大胆儿,为了感谢他擒凶拿贼,保一方百姓平安,所以要亲自做套西服送给他,分文不收。
韩大胆儿连连推辞,可何师傅性子也很倔强,硬是不收钱,再说下去,反而要发火了。韩大胆儿死说活说何师傅就是不收钱,最后他只能随了何师傅的意。
其实何师傅手工钱就不低,您说他敬重眼前这位神探韩大胆儿倒是不假,但是能又出工又出料,一个做买卖的人,自然是不可能。
全因为当时,何师傅那有位来定做西服的主顾,这位身份不低,又是何师傅的老主顾,他看见韩大胆儿来做西服,就暗中出了最好的料子钱,本来连工钱也要一起出,但何师傅知道了眼前这位高个子,就是擒凶拿贼的神探韩大胆儿之后,决定不要工钱,免费帮他做身西服,这点的确是发自肺腑的敬重。
量完体后,何师傅让他三天后来取成衣,或者给个地址,可以直接送上门,韩大胆儿道谢后便骑车离开了。
这时候,何师傅屋里那个出钱的主顾,正在暗中瞧着韩大胆儿离去的背影。
回去的路上,韩大胆儿也在思索,他越想越觉得古怪,选好料子量体定做一身西服,价格可不便宜。虽然自己家里有钱,做身西服不在话下,可裁缝师傅因为自己一点名气,就连工带料,白送一套西服,这对于一个做买卖的人来说,似乎不太可能。难道是有人暗中相助?可如果是熟人,大可不必藏头露尾,此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在何师傅那是盛情难却,但自己不能凭空白拿人家一套西服,所以韩大胆儿心中打定主意,三天后不去取衣服,自己还是去买套西服成衣。
韩大胆儿看离着老白家的小酒馆不远,就去骑车去找老白,想一起去南市吃水爆肚。到了老白家,韩大胆儿一说刚才做西服的事儿,还赶巧了,老白前段时间刚做了套新西服,就让韩大胆儿直接拿走。
本来家里给老白介绍了个俄国女孩,这姑娘也是当初流亡的沙俄贵族后裔,前几年刚搬到天津卫,家里是做生意的。家里人想让老白穿这身西服,跟那个女孩去参加一个俄国人家里办的舞会。
听韩大胆儿说做西服的事儿,就让韩大胆儿直接穿这身西服去宴会,老白和和韩大胆儿身高差不多,韩大胆儿穿上西装也十分合身。但这毕竟是人家相亲做的,还没上身就让自己穿走的确不合适。
老白说这西装要元旦舞会才穿,韩大胆儿圣诞前夜穿完,给他那回来就行,况且家里西装一大堆,穿哪件都行。最重要的是,老白对这种事儿还是挺抵触的,新西服虽然做了,但他压根不想去。就算韩大胆儿不穿,自己也未必会穿。
凭着和老白这关系,韩大胆儿也不推辞,拿上西装和老白去找小犹太,三人一起吃了顿水爆肚,喝得酩酊大醉,还差点把西装落在爆肚摊子上。
三天后!
眼看转天就要去参加乔治布朗的圣诞前夜小型展会了。一早起来,韩大胆儿家门口就有人叫门,开门一看,竟然是裁缝里何庆锠的小徒弟,这孩子捧着成衣盒站在门口,来给韩大胆儿送西服了。
韩大胆儿却想,那天自己明明没说过住哪,这裁缝的本事也太大了,竟然能找到找到家里。他本想拒收,但那个小徒弟说他不收回去没法交代。
韩大胆儿就追问那个小徒弟,那天他去的时候,铺子里究竟还有谁,小徒弟说自己真不知道,说完就转身要走。韩大胆儿把他拦住,还是照着官价,把西服连工带料的钱都硬塞给了小徒弟。
那小徒弟本来不收,韩大胆儿吓唬了他几句,又说不收钱就把衣服拿回去,那孩子也就十多岁,跟魏小五差不多年纪,见眼前戳着这么个大个儿,又连吓唬带哄的,实在没辙,只能硬着头皮拿着钱走了。
韩大胆儿把西服拿回去,自己可没穿,他怕这是三阳教的阴谋,只是小心打开盒子,发现西服并不是自己那天选的料子,心中就一阵疑惑。他赶紧把衣服拿出来抖了抖,可发现并无异状,就放回盒子里搁在了书桌上。
他可没想到,万幸他没穿这件西服,算是躲过一劫,可他躲过去了,别人就未必能躲得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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