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瞬的失神。

  克拉克松开手，金黄的流沙便从他指缝间漏过，于掌心留下粗糙又[yang]的摩挲。

  四周摇晃的麦秆敲打着他，青年有些茫然地低头，看向自己已经空无一物的手心。

  这只手的确属于他，指节长而宽大，刻着清晰的掌纹，不见忙于劳作或运动留下的痕迹，和镇上的同龄人们有明显的区别。

  克拉克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年轻人，他认为自己十八岁，处在刚刚能踏上“成[shu]”的年纪，随即而来的是打扮老土、过于白净、远离集体的标签。

  他不会因为与众不同而落寞，与其抱着忐忑的心艰难挤进大城市，他更甘愿留在这里。

  自家永远会传出食物香气的农场庄园，农场外那片浩[dang]无边的金[se]麦田——他总是沉溺身在其中的感觉，如同婴儿的脐带，将他与慈爱的命运之地相连。

  克拉克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绕着田坎慢慢地走，有时他也会没进璀璨的金[se]之中，轻柔地拨开[lang]花，漫无目的地前行，然后遥遥地听见母亲焦急的呼唤，如梦初醒般折返。

  麦田的尽头是什么？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奇过这个问题，曾背着玛莎尝试过抵达那里。

  以黑夜作遮掩，他如风一样奔跑，从起初的小心翼翼，到后来不管不顾折断了无数麦秆，中途没有一秒停歇，过去的他也从没有一刻感受到此时这般的轻快。

  ……后来发生的事情忘记了，总之，他似乎没有找到想象中的尽头。

  麦田比以为的更广袤，将小小的农场安心地包围，克拉克想，这也很好，他对外面本来也没有多少向往。

  只是，平静而不变的生活中，偶尔还是会有奇怪的事情出现。

  有时明明没有触碰什么冰凉的东西，像桶里的冰水、挨了风吹的铁围栏……他依旧觉得很冷。

  手指被冻得麻木，不得不下意识将已经攥住的东西放开。

  失落在心底泛开，他无可避免地意识到，原来自己喜欢的事物还有“温暖”。

  奇怪，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他失去过它吗？可它分明随处可得，他放眼一望就能看见。

  “咔啦咔

  ……咔啦咔……”

  [shu]悉得已成定律的轻响贴着耳边呢喃，一如既往伴着轻柔的女声。

  有一天，克拉克在麦地的边缘捡到了一台留声机。十分神奇，这台小巧的留声机只要被他捧在手里，就能不停歇地自动播放。

  虽然能放出声的只有一首歌，歌中没有歌词，女声只是固执地哼唱着，任由扎耳的咔啦咔啦充当烦人的背景。

  意识到他爱她……爱这首歌，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歌声响起，涓涓细流便在他干涩的血管中徜徉，不善[jiao]际的大男孩忍不住小声地跟着她哼，就像一种羞涩的回应：

  “露易丝……露……易丝……”

  克拉克不舍得久久地捧住留声机，如果手再冻僵，刚好在手里的它会被摔坏，他就把它塞进宽松的衣领里，恰是离心脏最近的位置。

  久久地在这儿停留，克拉克固守着自己心中永恒的美好。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从这场梦中醒来。

  ——直到那一天，噩梦从天而降。

  没有夸张，那真的是有史以来最恐怖的噩梦化身！

  那天，克拉克站在麦田里，无意间仰起的头僵硬在一个夸张的角度，黑框眼镜擦过眼睛倒着从脑门滑落，他甚至没有想到要去捡。

  他的嘴巴张成一个大大的“O”型，失去遮掩的蓝眼珠险些脱框而出：“天、天呐，那是什么？我的天……”

  完全展开的翅膀瞬间遮天蔽[ri]，犹如巨龙振翅。

  还有那鼓起弧度夸张、肥实粗壮的肌[rou]，足以轻松黑虎掏心的钢铁利爪……

  那是黑暗，那是恐怖，那是——

  提着人类张牙舞爪降落的超级胖、呸、大蝙蝠！

  克拉克：“？？？？”

  他傻了一样盯着超级大蝙蝠震动翅膀，保持匀速下降，它飞得越近，他越能看清，大蝙蝠用两只大小不成正比的小爪子提起的少女长什么样儿。

  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拥有扎成长马尾的红发，灵动的眼瞳呈现晶莹剔透的绿[se]，T恤加牛仔裤的衣着搭配格外轻便，侧面印证了她平时应当格外活泼，哪怕是被大蝙蝠抓住衣服带着飞的现在，也在坚持

  不懈地扭来扭去。

  也就是这么强壮的大蝙蝠才能佁然不动，安稳地拎她着地。

  她们吵吵闹闹，踩倒了克拉克家的麦子。

  她们扭头，看见了目瞪[kou]呆的克拉克。

  少女和大蝙蝠目标明确，对直朝他走来。

  “……”

  ……别的不说，蝙蝠为什么会一板一眼踩在田地里走路啊！确定是蝙蝠不是[ji]？？哦对它都快比麦秆高了，没有这么大只的黑[se]走地[ji]，所以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克拉克凌乱了。  灵魂深处某种对“蝙蝠”这一物种的忌讳让他几乎想掉头就跑，但小镇男孩骨子里的倔强同样顽强，他必须坚守在这儿，保护家里的玛莎不被蝙蝠挠脸，他无所畏惧！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克拉克挺起胸膛，严肃地问，视线却不由自主滑到了少女的脑袋。

  哦不，竟然还藏了一只小蝙蝠。他有些痛苦地想。

  这只萎靡不振的小蝙蝠趴在少女的头顶，察觉到他的目光，它一拱一拱，迅速把自己拱进少女毛茸茸的红发里，相当冷酷高贵。

  克拉克更紧张了。

  带领邪恶蝙蝠侍从的少女必然不是善茬，即使她身高不到一米六，走路蹦蹦跳跳，长相可可爱爱，眼神纯洁善良，他也必须警惕！

  “嗨，【】先生！”少女展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热情地冲到他跟前，“好饿啊，我可以去你家吃饭吗？”

  克拉克：“？”

  少女：“咦？【】先生？【】？怎么说不出来，好奇怪，爸爸，怎么办！”

  迈着沉重有力步伐的大蝙蝠：“吱。”

  少女蹲下，聆听大蝙蝠吱吱吱的教诲，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听了几分钟，表情变得尤其凝重。

  克拉克觉得自己不能不说话了：“你们……又在干什么？”

  少女的眉毛皱成八字，丝毫不见外地仰望他：“【】先生，你明白爸爸的意思了吗？”

  克拉克：“？我不明白。”

  少女叹气。

  然后她乐观地笑了：“好巧，我也完全听不懂爸爸在

  说什么呢！”

  克拉克和大蝙蝠：“？”

  少女和克拉克哇哇大叫齐齐逃窜，被生气的大蝙蝠一[kou]气撵出了五公里。

  克拉克一边震惊为什么连他也撵，稀里糊涂一抬头，他竟然已经领着少女来到了家门[kou]。

  朝天的烟囱里，白烟袅袅升腾，厨房的窗没有关严，淡淡的苹果清香被风捎到院外，依稀能看见玛莎忙碌的身影，她的声音稍后就到：“来客人了吗，克拉克？快带你的客人进屋，苹果派马上端出来，快来吧，孩子！”

  克拉克犹豫，正想找理由拒绝。

  少女“哇！”地欢呼：“有好吃的苹果派？【】先生，谢谢你！你真是我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克拉克：“不，我没……”

  少女拽起他的手，风驰电掣冲进屋内，险些把他当风筝拽飞。

  最后，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发展的。

  玛莎还在厨房忙碌，不曾出来见客，他们则整齐地坐在餐桌边对望。

  窗外多出了一坨实在的重量，姗姗来迟的大蝙蝠停在窗沿，蓝眼珠一眨不眨，投以催促的凝视。

  腮帮子鼓鼓的少女苦思冥想：“嗯……我要干什么来着？哦哦，【】先生，我们一起出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克拉克茫然：“出去……为什么？我不想去大城市上班，待在乡下挺好的。”

  少女：“可是，你有你的责任？他们是这么说的。不过，你知道你的责任是什么吗？”

  克拉克摇头：“我只知道，玛莎做的苹果派是最美味的。”

  苹果派端上来了，玛莎依旧不见人影。

  在场的两人都没关注这个细节。

  少女说着阿福的苹果派才是最[bang]的，同时眯着眼[jing]挑细选，切出苹果块最多的那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

  “我赞同，阿福和玛莎并列第一。”少女严肃认真，“要不我们先别急着去拯救世界了，再多待会儿，可以请玛莎再多做一点吗？我能吃一整个！”

  克拉克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们初次见面，却相谈甚欢，好像真是少女[kou]中，

  最最最好的朋友。

  窝在少女发旋的小蝙蝠十分人[xing]化地叹气，爪子戳戳不听话的红毛毛。

  但提醒还是没能来得及。

  贴窗的大蝙蝠：“？”

  大蝙蝠头顶青筋破窗而入。

  “啊啊？！”

  “呜呜呜爸爸我错了，你说话、不对，你说人话，我听！”

  他俩叼着苹果派呜哩哇啦狗飞狗跳，一起被大蝙蝠撵了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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