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落，使得李渊原本半白的头发，都在此刻全白了起来。

李渊跪在万佛殿的废墟之上，看着那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了整整一层的乱石，悲痛的声音响彻四周，他泪如雨下，全身都在发抖，这一幕，饶是内心最坚硬、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的武将们，都有些不忍去看。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李渊，不仅仅是送一个。

李世民一脉，几乎全都被埋在了这里。

只是稍微代入一下李渊的身份，他们就觉得心口都疼的厉害。

这真的是何等的痛苦绝望？

“老天，我李家终结乱世，善待子民，天下安定，百姓安居……我们没有愧对任何人啊，你怎么就如此狠心，要让我儿，我孙受此大祸，你怎么不将我也带走啊……”

李渊双手捂着脸庞，哀痛的颤抖不已。

张亮连忙上前扶起李渊，道：“太上皇，你要节哀啊……臣知道你内心痛苦，可人死不能复生，而且现在大唐群龙无首，四象贼人又虎视眈眈，大唐还需要太上皇坐镇，朝廷与百姓们都需要太上皇主持大局，若太上皇也出了意外，那大唐怎么办？天下万民又该怎么办？”

听着张亮的话，李渊这才痛苦的站了起来。

他的发丝已经被雪花盖满，整个人显得更加的悲怆，他用力摇头，咬牙道：“谁说我儿死了？我儿他们现在只是被埋在了这里，他们还没死！救，快救出他们啊！”

张亮连忙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对对对，陛下神威盖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我们已经在竭尽全力救援陛下了，只是这些石头太过沉重，根本非短时间内能够全部搬开的。”

“可四象组织时刻都可能作乱，所以在救出陛下之前，还是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而此人……非太上皇莫属！”

说着，张亮直接后退一步，旋即重重向李渊行礼：“还望太上皇在陛下被救出之前，能主持大局，保大唐安宁！”

听到张亮的话，李渊显得有些犹豫：“可……我已经太久没有参与朝政了……”

张亮道：“这并非问题，首先太上皇乃我大唐开国之君，执掌多年，经验足够丰富，相信只要给太上皇些许时间，太上皇就能迅速找回感觉！而其次，我们所有人都会全力辅佐太上皇，只要太上皇愿意接下重担，主持大局，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他话音一落，就有工部侍郎和郎中纷纷站出。

“没错，臣等皆愿辅佐太上皇，还请太上皇主持大局，保我大唐安宁！”

“请太上皇主持大局！”

其他官员见状，不由彼此对视了一眼，神色也都有些意动。

张亮说的没错，李渊有执掌大唐的经验，能力是毋庸置疑的，更为关键的，是现在长安的大唐皇室，只有李渊一个李唐皇室还安然无恙，其实他们已经没得选了。

不选李渊，还能选谁？

选长孙皇后？选长乐公主？

若李渊不在，退而求其次，也只能去选长孙皇后她们，可现在李渊还在，那李渊就是唯一的人选。

“想当年太上皇带领大唐问鼎江山，何等神威？文成武就，谁人能比？末将便是此刻回想，内心也不由激荡，相信诸位同僚也都与本将一样，对太上皇崇拜敬重，现大唐处于危急关头，又与当年天下之乱何其相似？”

这时，强势霸道的侯君集忽然开口，他看向李渊，神情恭敬：“还请太上皇能如当年一般，带领我等扫灭贼子，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臣，恳请太上皇主持大局！”

侯君集刚刚有多强势霸道，众人亲眼所见，可此时他竟对李渊如此恭敬，前后的差别，让很多本就有着意动的官员，内心也更加有了倾向。

毕竟在他们看来，连那般强势霸道的侯君集都支持李渊了，他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更别说……现在他们正被侯君集的人包围着，若他们不紧跟侯君集的步伐，万一得罪了侯君集，被侯君集当成四象贼人针对怎么办？

他们可还没忘赵成刚刚那忐忑的模样。

一时间，更多的官员也都站了出来。

“侯尚书说的没错，还请太上皇主持大局！”

“现在只有太上皇才能保大唐安宁了！”

“求太上皇主持大局！”

附和之声连连响起，很快就有过半数的官员向李渊躬身。

而剩余的人，也都犹豫的看向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重臣。

他们都有着明确的党派归属，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等人不点头，他们不敢私自做主，但眼见大势已经完全倾向李渊，他们也快坚持不住了。

侯君集视线扫过那些没有附和自己的人，目光先后在房玄龄、长孙无忌、魏征和戴胄等人身上移过，最终……他目光停在了五品的刑部郎中孙伏伽身上。

“孙郎中！”

侯君集目光冰冷，语气强势道：“你为何不发声？你是觉得太上皇没有资格主持大局呢？还是担心太上皇主持了大局，四象贼人就没机会继续作乱了，所以才不支持太上皇陛下？”

刷的一下！

听到侯君集的话，众人视线一瞬间全都落在了孙伏伽身上。

有人面露怀疑，有人露出看戏表情，还有人心中庆幸，亏得自己刚刚紧跟了侯君集，否则被针对的，也许就是他们了。

而孙伏伽……则在听到侯君集话音的一瞬间，顿时脸涨的通红，脸上满是被羞辱的愤慨：“侯尚书，你怎能说出我担心四象贼人的话？你难道不知道冲在对付四象贼人第一线的人，就是我和林少卿？伱这样说，分明是在羞辱我！”

侯君集闻言，只是淡淡道：“本将只是在合理的进行推测罢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你和林枫一起调查四象组织，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看似调查四象组织，实则背地里为四象组织遮掩？”

“你！！！”

孙伏伽被气的全身都在发抖，他牙齿都要咬碎了：“侯君集，你这话说的就不觉得自己良心在疼吗？你可以怀疑我，你怎么能怀疑子德？子德为了对付四象组织，被四象组织残忍杀害！他的清白天下皆知，岂容你这般诋毁于他！？”

铿！

赵十五腰间横刀瞬间出鞘，刀锋直指侯君集。

他冷冷道：“向义父道歉！”

一瞬间，气势顿时剑拔弩张了起来。

侯君集冷笑的看着赵十五，不屑道：“小小大理寺吏员，也敢刀指本官？”

说着，他又看向孙伏伽，道：“本将并未说林枫一定就是四象贼人，只是你们这些查案的人，不是就喜欢怀疑一切吗？本将进行合理化怀疑，你应该最能理解本官吧？”

“而你刚刚说，本将怀疑你与四象组织有勾结，是在羞辱你……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并非是为了四象组织不赞同太上皇陛下的，那么……”

侯君集双眼眯起，似笑非笑道：“难道，你是觉得太上皇陛下不够资格？”

这话一出，李渊看向孙伏伽的神色也都冷了几分。

魏征等人则是面色一变。

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李渊主持大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他们根本没有别的人选，而现在侯君集说孙伏伽认为李渊不够资格，这无疑是直接在挑衅李渊，在拂李渊的面子。

不说李渊忽然掌权，需要重立威严，就说之后……李渊也肯定不能容忍，到时候，孙伏伽一样不会有好下场！

可以说，侯君集这一句话，就已经将孙伏伽逼上了绝路！

“我不是这個意思！”孙伏伽连忙摇头。

“不是？”

侯君集冷笑道：“那你倒说说，你为何不支持太上皇陛下？”

孙伏伽眉头皱起，脸上不由露出犹豫之色，李渊见状，叹了口气，道：“看来仍旧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支持相信我，也是，我一个多年不参与朝政的老头子，你会认为我不配主持大局，也正常。”

“罢了……”

李渊摆手道：“我这个老头子，还是别去硬撑了……你们都不信我，我如何能替我儿撑起大唐啊。”

听到李渊的话，百官面色不由一变。

张亮连忙道：“太上皇，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们都是相信你的……”

说着，他猛的转头看向孙伏伽，双眸冰冷，杀机四溢：“孙伏伽，我看侯尚书说的没错，你要么是四象贼人，要么就包藏祸心，不希望大唐变好！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在这里表态！”

侯君集冷冷道：“本将刚刚说过，不要做不该做的事……否则，本将会认为他就是四象贼人，孙伏伽，本将谨慎起见，想着再给你一次机会，可你根本不珍惜，反而差点害的太上皇拒绝主持大局……张尚书说的没错，无论你是不是四象贼人，你都不安好心，既如此，你留在这里还有何意义？”

“来人！”

侯君集大喝一声：“将孙伏伽拿下，押入大牢！择日本将亲自审问，本将倒是要看看，你孙伏伽究竟藏着什么祸心？”

“是！”

顿时就有将士向孙伏伽靠近。

魏征和戴胄看到这一幕，脸色皆是一变，他们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侯尚书，这里面可能有误会。”戴胄连忙开口。

魏征也说道：“孙郎中绝不是包藏祸心之人。”

可侯君集只是淡淡道：“两位恐怕被他给骗了，不过不要紧，本将已经识破了他的嘴脸，他不会再有机会欺骗你们了。”

戴胄和魏征表情一怔，他们没想到侯君集会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们。

“站住！”

赵十五将孙伏伽护在身后，双眼警惕的盯着那些走来的将士，道：“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刀下无情！”

赵斜阳咽了口吐沫，一咬牙，也抽出了腰间横刀，护在孙伏伽身旁。

他看着周围这些杀气凛凛的将士，只觉得自己疯了，明知是死，明明跟着的主子都已经死了，自己该重找前途了，却还是跟着赵十五发疯……这要不疯，还有什么算疯？

“哼！”

侯君集冷哼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大手一挥，喝道：“孙伏伽包藏祸心，谁敢护他，那就都是他的同伙！上！若他们束手就擒则罢，若胆敢反抗……”

侯君集全身散发出凛冽杀机，声音冰冷而毫无感情：“直接杀无赦！”

听着侯君集的话，文武百官内心皆悚然一惊，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浇灌而来，原本还想为孙伏伽说上几句话的人，此时也都紧紧地闭着嘴，生怕发出一个字，被侯君集认为是孙伏伽同伙也被抓走。

一时间，孙伏伽三人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却无人为他们说情。

而那些闪烁着寒芒的刀锋，却在不断靠近他们……

“完了！”

众人心里都生出这样一句话。

孙伏伽他们不可能逃得掉的，就算现在不死，被抓了，也不会有好下场。

戴胄和魏征急的眉头都皱成了一个井字，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彼此对视一眼，也都紧皱眉头，但他们都没有任何办法……侯君集明摆着要拿在场品级最低的孙伏伽杀鸡儆猴，这是为李渊重新掌权而立的威，从大局上来说，这也是为了大唐安稳，为了李渊顺利主持大局，所以他们找不到理由，也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

就这样，在场所有官员，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孙伏伽三人被包围，眼睁睁看着这些将士举起手中的刀锋。

孙伏伽看着这一幕，用力摇了摇头，他脸上有着似哭似笑的表情：“想我一生，年少时不分昼夜的读书，只求能够靠读书出人头地，后来我终于得偿所愿，成为状元，做了官，而为官后，我兢兢业业，生怕对不起过去的自己，可却还是犯错遭贬……本以为人生就此跌落深渊，却遇到了子德，是子德让我重新振作，重新找到了继续奋斗的动力……但结果，我们拼命去调查，拼命去奋斗，得到的，却是子德身陨，而我，更是这样一个下场！”

他看着四周冷眼旁观的人群，看着周围杀机凛然的将士，看着面无表情看着自己的李渊，看着一脸冷笑的侯君集，摇头大笑。

“可笑！可悲！可恨！可叹啊！”

“若子德还在……他绝不会坐视不管，就算与全天下为敌，子德也一定会站在我面前！不……”

孙伏伽用力摇头：“子德若在，他根本就不会让我面临此等境地，他是那样聪明，那样富有智慧，只可惜……天妒英才！”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这一口气，让全身的力气都卸了。

只见他抬起手，拍了拍赵十五的肩膀，道：“十五，不必为我去送死……让他们把我带走吧，你不是还要为子德守孝吗？你若身死，还怎么为子德守孝？”

可赵十五闻言，却只是道：“若我真的放任他们带走你，义父泉下有知，肯定会无比失望，到那时，我更无颜去见义父……我想，若是义父知道眼前的事，他也肯定是希望我能保护孙郎中的。”

赵斜阳也咬牙：“孙郎中就别劝我们了，就算我们现在放弃了，他们也不可能放过我们的，我们只能一起死了。”

孙伏伽听着两人的话，重重点着头，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子德果然没有看错人！你们都是好样的……既如此，那我们就同生共死！正好与子德团聚！”

“哼！”

侯君集听到这些话，直接冷哼一声：“无力的挣扎罢了！既然你们都冥顽不灵，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不是想去和林枫团聚吗？本将满足你们！”

说着，他直接一压手：“杀！”

戴胄和魏征不由背过了身，他们不忍去看这一幕。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心中叹息，也无可奈何。

而其他官员，更是五味杂陈。

唯有孙伏伽大笑：“子德，我来和你团聚了——”

“团聚？我未曾离开，何来团聚一说？”

可就在这时，就在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孙伏伽三人即将要被砍成肉泥之时，就在孙伏伽大喊要与林枫团聚之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猛然传入了众人耳中。

这让众人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当他们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回想起这熟悉的声音属于谁后……

刷！

几乎是同时，他们的双眼便都猛然间瞪大！

表情不约而同的露出了惊愕，乃至不敢置信的神情！

“这声音……”

“我不会听错了吧？”

百官懵住。

可孙伏伽却在那愣了一刹那后，猛的转过了头。

然后……

他怔怔的看着院门的方向，就这样看着，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笑了，笑着流泪。

“子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你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被四象组织杀害！”

“我就知道……”

他泪流满面：“你怎么可能容忍有人这样对我！”

“我就知道……你，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孙伏伽泪流不止。

赵十五更是在这一刻，哭的和孩子一样。

而文武百官，此时则全都呆若木鸡，完全没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院门那里，正有数不尽的人大步走来。

中间的是两人。

一个，是本该被埋在废墟中的李世民。

一个，则是本该已经死了三天的林枫。

可现在，他们不仅没有死，反而龙行虎步的走来。

一边走，林枫一边扫过在场众人。

他见到了魏征和戴胄不敢置信的惊喜之色。

看到了房玄龄长孙无忌的意外和震惊。

看到了侯君集一脸的愕然与藏不住的杀意，更看到了李渊见鬼一般的表情。

最后，他看向哭的如同泪人的赵十五，看向自己的知己孙伏伽，轻声道：“我来晚了，让你们受委屈了，接下来……我帮你们报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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