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愣，是啊他怎么没有想到，老三近来对灾民的事情如此上心，这件事交给他去办，他一定是愿意的，况且这几天下来，要是染病他应该也早就染上了，既然没染上，估摸着就是没事儿的。

　　可又转念一想，万一是相处的不够久呢？万一再接触下去就染上病了呢？到底是自己嫡亲的骨肉，皇帝心里也打了退堂鼓。

　　沈凌溪一见皇帝犹豫不决，便知道他顾念着骨肉亲情，当即长叹一声，只当是没瞧见皇帝脸上的犹豫，自顾自的说道：“只是老三身为亲王，万一因此而染病，说出去实在是不好听。况且又是儿臣这个做兄长的举荐的他，他要真是出个什么事，母后那里儿臣也没的交代。所以儿臣才刚才说，这个人选不好开口的……”

　　听了他的这番话，皇帝却反倒把心横下来了似的，当即吩咐人：“立即拟旨，令景王彻查灾民发病根源所在，不得有误。”

　　候着旨意的小太监一听，先是一愣，跟着又不敢耽误拔脚往外走，急着往前头去传旨意令人拟旨去了。

　　皇帝这头又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凌溪一眼，跟着说了句：“这件事如果办好了，朕也给你记上一功。下去吧！……”

　　沈凌溪点头应了个是，便退了出去后话不提。

　　皇后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那一纸诏书已然发往景王府，传旨的公公站在正堂中间，沈凌泽领着一众家人跪在殿内，听罢了圣旨上的意思，禁不住的将眉拧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那太监一看沈凌泽有些发愣，立时赔个笑轻声喊了句：“王爷？快接旨呐。”

　　沈凌泽这才回过神来，俯身对着圣旨又是一个磕头，恭恭敬敬的接下了旨意，待到起了身便吩咐人送传旨的太监出门。只是那太监临行前又低声同他说了句：“奴才出宫前皇后主子有个话，叫奴才带给您。圣旨虽然不可违，可您既然接下了这道旨意，要入宫就必定要先去未央宫见过皇后主子。主子已经同皇上回过了，片刻您如果要进宫去回话，可别忘了主子这个话。”

　　沈凌泽应下来送走了人，心里不住的思忖着，今儿早上才刚赞许了他，怎么一转眼又叫他以身犯险？这也太不合常理了，月前他才从西北回来，那一宗差事已经是提着脑袋办的了，这一回没道理还是他啊。就算这是父皇对他的考验，也委实太残酷了些吧。

　　毕竟一开始开设济世堂只是为了帮衬叶清雅，可是如今真让他跟那些灾民一个个的近距离接触，日后可能还要跑到病源地去，只是想一想，沈凌泽就觉得毛骨悚然了起来。

　　倏尔想起那传旨太监临行前特意说的话，当即吩咐管家备轿子就进宫去了。

　　沈凌泽进宫来却并没有往勤政殿，按着皇后说的话先往未央宫去了。

　　等他进了宫请了安，一抬头便瞧见皇后红着眼睛坐在贵妃榻上，也不看他，也不理他。

　　沈凌泽心里头叹了口气，便知道皇后是为了这个事情伤心了，兀自起了身上前了两步，低着声说道：“母后要是为了儿子哭伤了身子，叫儿子心里怎么受用呢！”

　　皇后却仍是拿着绢帕擦着眼角泪珠，一个劲儿的委屈，冲着沈凌泽摇了摇头，很是不解的说道：“从前你父皇把你放在心尖儿上宠着，怎么这两回连着让你以身犯险呢？西北战乱之事倒也罢了，你既然说柔然一开始就没打算动真格的，母后相信你父皇是一早便知道，这才叫你去，是给你立功的机会。可是这一回呢？”皇后说着愈发激动起来，“生死未卜这四个字大约也不为过了吧！……”

　　沈凌泽心里头也是难过，实在看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是这会儿皇后哭的伤心，他是断不能火上浇油的，只得伸手握住皇后柔荑，轻拍了两下，还是只管打着笑说道：“怎么就用上生死未卜了呢？虽说危险，可好歹是在京里，儿子这几日也一直都在城北，不是也没事儿吗？况且即便真的有什么事儿，那么多的百姓都救治了，宫里的太医还救不了儿子一个吗？您快别这么伤心了，父皇眼下也是无人可用，不然只怕也舍不得放儿子去。”

　　“你快别提你父皇开脱！”皇后听他一番宽慰非但没有好起来，反倒是厉声呵斥了他一句。

　　这一嗓子却让沈凌泽茫然起来，皇后一向温和，对着皇帝是既恭顺又敬爱，从不会指责半句。今儿个却这样厉声不许人替他开脱？

　　他待要问上一问，却听皇后沉声儿说道：“我去了一趟勤政殿，你父皇大约知道我的用意，不肯见我。我听伏侍的宫人们说，老大他才从勤政殿离开。我估摸着，这个事儿多半就是他怂恿的，你还替你父皇开脱？老大能有什么好心眼子，他说的话，你父皇也听之信之，还一纸诏书发往景王府，这是帮着他要你的命呢！”

　　这下子一切都明了了，起初沈凌泽还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要派他做这件差事。这会儿皇后说出沈凌溪来，沈凌泽才明白过来。

　　这么多年下来，倒是他忘了，这位大皇兄端的心狠手辣，两个人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今天早上御花园中的那番羞辱，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呢？

　　想到这里沈凌泽却反倒镇定下来，沈凌溪想要他的命，他一点儿也不奇怪，他不死，沈凌溪怎么能安然的登上太子之位，这一点两个人是有共同目标的，那就是对方必须死。如果换成是他，也一定会这么做。

　　而父皇……孙王两家的争斗已经这么多年都没有定论，焉知不是父皇听之任之的后果？如果此番他真的因此丧命，沈凌溪或许会因为长子的身份逃过一劫，将来也必登大宝，但是孙家一定会为他的过错承担后果，百年望族必定毁于一旦。而王家失去了最有力的砝码，也再没什么能够动摇沈凌溪太子之位的资本，将来也势必会沉寂下去。

　　用他一条命，换来两大家族的沉寂，换来朝堂的平静和稳定，他不能怪皇帝。为君之道便是如此，《帝王策》中他是学过的，只是，父皇真的如此待他之时，他的心还是不由得一片发凉。早知道父皇亲手教养他和沈凌溪便是为了互相牵制，可却从不曾想过，两个儿子的性命，到了可以的时候，父皇也是会牺牲掉，甚至都不是必要的时候啊。

　　但是这一切，沈凌泽自然没办法向皇后言明，他所明白过来的这一切，都只能自己一个人吞进肚子里去。只是伸手将皇后往怀里揽了揽，顺着她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声儿放的很是轻柔却坚定无比的说了句：“儿子一定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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