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黄昏，丽莎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郊外，在这里，已经能看到不远处化工厂冒出的阵阵黑烟了。

  说真的，她没去过这种地方，也想象不到夜晚的化工厂是什么样子的。但是——她必须要去。

  【私聊】

  【鹿野院平藏：害怕了吗？需要我和你的角色换一下吗？】

  【丽莎：不用了，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已经摒弃这种情绪了。】

  当然害怕，没有人会不害怕死亡的感觉，或者等待死亡的感觉，但是……丽莎坐在大石头上，看着化工厂的方向发呆。

  她总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等待被毁灭，被抹消意识的感觉。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们马上就要被吞噬了。

  不知为何，丽莎的心里突然冒出了这样的一个模糊念头。

  这明明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使用丽莎这个身份，却那么得心应手，明明她也不是艺术学院的学生，明明以前的她演一棵树都不怎么老实，却能如此顺畅的，没有任何错误的演绎出一个魅力十足，复杂多变的魔女。

  有句话闯进丽莎的大脑：你的身体会骗人，记忆会骗人，但是本能不会。相信你的本能，它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变化。

  【丽莎：平藏，我们的■■没有被■■过吗？】

  【鹿野院平藏：什么？你的这句话有很多缺失的地方。】

  【丽莎：……不，没什么。】

  鹿野院平藏躲在不远处，他无奈的看着聊天框，半晌后，他动了动手指。

  【私聊】

  【鹿野院平藏：丽莎，她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

  【■■：不用着急，这是自然现象。】

  鹿野院平藏看着丽莎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希望这种被记忆蒙骗的感觉不会让她崩溃吧。

  不，这些当然不会击垮她了。鹿野院平藏迅速否决了第一个念头。

  他的同学们都是认真的，正直的，善良的，坚韧不拔的存在，他们可以被世界上任何一种良好的品德赞誉，哪怕他们现在变得冷漠，不近人情，对人漠不关心，但这些并未压垮他们。

  苦难只会变成他们的磨刀石，将他们磨砺的更加尖利，让他们的心更加团结，看啊，即便到了现在，哪怕收到过多少引诱，他们仍未将利刃对准任何一个人类。

  人类的本能是克制，是同理心和同情心，是历经苦难依旧站立直面的勇气。

  夜幕降临，川石亚美如约来到丽莎面前，小丑脸的女孩儿蹦跳着走到丽莎身前，她微微弯腰，瞪的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丽莎：“宝贝，你害怕吗？”

  丽莎平静的笑了笑，温柔而优雅的摇头，她总是那么平和：“当然不，我甚至对此求之不得。”

  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她恐怕就会在失败之前先一步了解自己的生命吧。

  丽莎已经想明白了。

  之所以会被刻录进本能，是因为一件事，或者一个动作已经被重复了太多次，她为什么会对丽莎这个性格，样貌本能的熟悉，大抵是她已经无数次的拥有过这个身份，这个样貌，这个力量了吧。

  但是熟能生巧并不是这种如指臂使的感觉的解释。

  她正在变成她。

  她正在忘记她。

  两个答案，一个结局。

  如果付出了这么多依旧无法回家的话，我想我宁愿去死。

  谁也不知道丽莎的笑容下藏着怎样的决心，谁都知道她下了怎样艰难的决定。

  因为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决定。

  如果不能回家，如果不能回到一睁开眼睛，烦恼的就是今天吃什么，今天要上哪个老师的课的生活的话。

  如果一定要生活在这个世界，这个虽然熟悉，但是没有归属感的世界，所有人都会做出一个选择。

  ——去死。

  所幸，他们这一次有了锚点，有了道标。

  再努力一点，再比上一次更努力一点点，将所有环节都做到最好，小心翼翼的谋划，任何一步都被几个知道真相的人分析校对，在道标一无所知的时候按捺下心中的焦躁不安，控制着自己喷涌的心情。

  这是唯一的希望啊。

  所以小丑帮，这个意外中的意外，这个觊觎道标的意外——必须消失。

  “你在撒谎宝贝，你在撒谎！”川石亚美突然尖叫起来，她的脸扭曲的时候真的很丑很丑：“你在惧怕，我能从你的身体，你的动作，你的灵魂中感受到对死亡的恐惧，你在瑟瑟发抖！”

  丽莎平静又无奈的摇摇头，轻声反对：“我为之恐惧的，为之发抖的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无法回家。”

  丽莎站起来，她微笑着牵起川石亚美的手，往化工厂的方向走去。

  而鹿野院平藏的身后，高大健壮的男人一个闷棍下去，少年发出一声闷哼，身体软倒在草地上。

  化工厂的内部很黑，只能看清距离极近的一些钢条建筑，它们沉默的伫立着，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而正前方，巨大的化工桶在灯光下，化工桶上方的边缘，站着一排自愿跳进化工桶，侥幸活下来的“小丑”。

  他们安静而沉默，盯着丽莎的样子像极了怪异的雕塑。

  丽莎主动顺着铁制的楼梯走上去，直到站在那些“小丑”的中间。

  桶内很热，刺鼻的气息让人忍不住皱眉，里面的化工液体沸腾着，冒出来一个又一个气泡，丽莎突然笑了，她好一会儿才停下，偏头问身后的川石亚美：“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怕死亡吗？”

  川石亚美歪头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因为我们早已经历过无数遍死亡啊。”

  她的声音很轻，说完，丽莎张开双臂，就像是一只拥抱自由的鸟儿一样扑向下方，自由，无拘无束，但是代价是坠落深渊。

  我们从未惧怕死亡。

  我们只惧怕死亡之前，还未见过家乡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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