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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黑夜审问


出府前,李南絮朝柳叙言借了一匹马,叮嘱他道:“务必在明日午时将徐昶近半年接触的人调查清楚,另,徐家不必查封,派人盯紧徐槐即可。”

  柳叙言“哎哎”两声应下,待李南絮走后,朝黑森森的徐宅瞟一眼,而后行至一水榭旁的竹影下,招手唤来裴录事。

  湖水黑黢黢沉在脚边,偶尔泛起鱼鳞般的幽光,映得人的脸上时而明,时而暗。

  柳叙言沉声问道:“近日京中那位可有传信来?”

  裴录事朝四下望了望,官兵们皆在远处,竹影下漆黑而隐秘,回道:“今晨倒是收到过一封飞鸽传书,下官在草庐里取下之后本想快步交到您手中,奈何您去了麒麟台,这会子又来了徐宅,没寻到时机。”

  “信呢?”柳叙言伸手朝裴录事讨要。

  裴录事躬身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卷,双手呈给柳叙言。

  柳叙言捻开,借着月光草草扫了一眼,随即“哼”了一声,皱着眉道:“又得全力辅佐,又得盯紧,真当本官是木偶,可以昼夜不歇。”

  裴录事宽慰道:“或许是京中那位还不知陵州的现状,眼下陵州官场和商场都不干净,您在这浑水之中想要自保都难。不过,或许完成了京中那位的指示,那位觉得您有用,亦可借着他的力再往上爬一爬。”

  柳叙言指节捏得铮铮作响,未再说什么,将纸卷丢回裴录事手中:“找个无人的角落烧了。”

  “是。”

  —

  陵州府大狱,几只乌鸦栖息在高啄的檐牙上,黝黑精瘦的身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玄月高悬,洒下一地冷光。

  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李南絮勒紧缰绳,人从马背上利落翻下,与大狱前的两个守卫交涉一番,守卫很快躬身将他迎了进去。

  狱中本就漆黑阴森,夜里更是暗得难见五指,石壁上蜡烛燃尽了还未换,一个狱卒举着火把在他前头带路。

  甬道狭窄,墙壁上泛着潮色,一股浓烈的腐朽的味道伴着稻草的腥味在鼻尖翻涌。

  李南絮微微蹙了蹙眉,行至徐昶的牢房前,几只耗子闻声从墙角四散而逃。

  沐凡苦恼地朝李南絮看来,自责道:“殿下,这徐公子身子太弱了,用重刑担心他撑不过去,但不用重刑他又不肯开口。”

  李南絮看一眼徐昶身上的两道鞭痕,也未指望沐凡能在短时间里审出什么,道:“将门先打开,本王同徐公子说会儿话。”

  沐凡很快掏出钥匙,“啪嗒”一声,锁开了,木门嘎吱嘎吱划开一道弧。

  徐昶也闻声抬了下头,人依旧倒在地上未动,整张脸苍白得毫无生气。

  李南絮行至徐昶身前,脚踩在枯草上,发出一阵窸窣的响声,道:“今夜本王去了一趟徐宅,见到了徐老,老人家听闻徐公子入狱,旧疾复发,时日已经无多了。”

  徐昶闻声,嘴角抽搐了一下,闷声未发一言。

  李南絮不紧不慢,接着道:“徐公子的两位妹妹年岁实在太小,徐老离世,两个小女娃恐怕不是徐槐的对手。”

  “景王殿下想说什么?请直言。”徐昶微微撑着身子从地上坐起,呼吸声有些重,但神色依旧如常:“景王殿下乃天潢贵胄,总不至于为了这桩小案子,牵连我徐家幼女吧?”

  李南絮道:“这真的只是一桩小案子吗?”

  徐昶靠在爬满苔藓的墙上,气若游丝道:“一个商人为了复仇,杀了另一个商人,商人本就位卑,于朝堂,于民间都不会惊起任何波澜,不是小案莫非是大案?”

  李南絮:“徐公子宁愿堵上两个幼妹的余生,又在濒死之际将事情闹大,杀了张来财不说,同时将何斐、周荇这两个奸商送进了大狱,徐公子恐怕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你仿佛一个英雄。”

  “英雄?”徐昶苦笑。

  李南絮:“只不过,你这位英雄究竟是在为谁卖命?”

  李南絮此话道完,徐昶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徐某一时兴起,死前也想拉个人作伴罢了,哪里来的人指使我一个病秧子?”

  李南絮没有揪着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而是问:“徐公子住在徐宅的西厢房吗?”

  徐昶:“殿下既去过徐宅,想必已经了解清楚,徐某已从徐家搬出来近半年了。”

  李南絮却道:“西厢院中有一片竹林。”

  徐昶身躯顿了顿,不解地看了李南絮一眼:“竹林怎么了?”

  李南絮道:“本王记得不错的话,徐公子爱不释手的折扇也绘的是竹,徐公子很爱竹?”

  徐昶:“竹乃四君子也,爱竹的人恐怕有些多。”

  李南絮转身对沐凡道:“去将徐公子的折扇取来。”

  沐凡闻声而动,到隔壁的府衙跑了一趟,不多时便气喘吁吁而归,将折扇交到了李南絮手中。

  李南絮展开,扇纸上的红竹在昏色下看不出原本的色彩,但轮廓依旧挺拔,自带风骨。

  李南絮道:“人们常称颂竹的高贵品节,却鲜少有人提起,三国时,关羽身在曹营,借竹向曹操明志,表明了自己对刘备的忠心,绝不易主。”

  李南絮说这话时看向了徐昶,眼神敏锐而凌厉,悠悠火光在他眼里映出一道光,仿佛能将人看穿。

  徐昶今日在麒麟台第一次见李南絮时,便觉得此人心思缜密,在这样的眼神威慑下,他身躯有些发紧,道:“看来殿下读了许多书,只可惜,殿下所说的故事,徐某是第一次听说。”

  “是吗?”又有人朝牢房靠近。

  几人循声看去,不出意外是轻影,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凉之气,应是赶得有些急。

  “寻得线索了?”李南絮嗓音清澈。

  轻影挑了挑眉,大言不惭道:“楚女侠出手,哪有失手的时候。”

  李南絮看着她傲然的身姿,勾唇笑了下:“照这么说,楚女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轻影不答,只从袖中掏出烧毁了大半的纸片,递给李南絮道:“这是适才从徐昶房中找到的,上面遗留有‘周郎便’三个字,我看过徐公子房里的账本,这字迹并非徐公子的,而且这半截信藏在床底下,想必是午间肖鸣突然造访,徐公子看过信后尚未来得及烧尽便急匆匆去见官差了,出门之时,顺道将铜盆踢入了床榻下,省得灰烬让人生疑。”

  徐昶听着轻影的讲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慌乱的神色,但转瞬便化开了:“这三个字又能说明什么吗?”

  轻影道:“我在徐公子的屋中发现了不少的书册,好些都是史记、三国志一类的,而这‘周郎便’三字恐怕指的就是杜牧笔下的‘东风不与周郎便’,也是三国时期的典故,徐公子说未曾听过关羽借竹向曹操明志的故事,恐怕不能成立。徐公子在收到这纸信之后便上了麒麟台,并且杀害了张来财,恐怕这纸书信上还有指使动手的暗语,只可惜被烧了。”

  徐昶有些想笑:“姑娘不觉得有些牵强吗?一封不知所云的信,便能指使徐某杀人吗?”

  轻影道:“自然不止这些,我今夜在归来客栈,碰到了一个意图毁掉你房间的大汉,抓来一问,竟得知他只是一个傀儡,使唤他之人是一个胖且不高的年轻人,想必此人便是给你下达指令之人。他应是担心你们联络的信件未清理干净,所以才会让那个大汉去毁了你的屋子吧?”

  徐昶听后,动了动僵硬的四肢,沉默片刻,依旧负隅顽抗道:“这一切都不过是姑娘的猜测,徐某在商场混迹多年,难免得罪一两个人,总有人会落井下石过来报复,恐怕也说明不了什么。”

  到底是经商之人,徐昶的反应快得超乎轻影的想象,她险些被徐昶的韧劲折服。

  她轻叹一声,笑了下:“徐公子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其实我并不想与徐公子为敌,归来客栈我住得很舒适,我甚至希望它继续开下去,只可惜,现实不允许。”

  轻影说着,朝狱卒手中熊熊燃烧的火把看了一眼,回忆道:“我记得,我初入归来客栈的那一日,遇到了追捕杀害陈习远凶手的官兵,当时那些兵横冲直撞便进了客栈,甚至与我打了照面,据那官兵所说,杀害陈习远之人也是一个身量不高,偏胖的男子。我当时还以为官兵们是随意进了一家店便搜捕一通,现在想想,其实不然,他们应是没有跟丢那凶手,只不过,凶手逃进归来客栈后,徐公子替他打了掩护,这客栈是徐公子一手修缮的,想必找个暗室藏人不是难事。”

  轻影道完,牢房中彻底静了下来,火把燃烧的声响都变得清晰可闻。

  徐昶撑着身子淡淡笑了下,像一滩软泥一样倒在了墙边:“早知今日,真不该让姑娘住进客栈。”

  轻影:“所以,徐公子是承认,指使徐公子之人,与杀害陈习远之人是同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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