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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身份生疑


大汉答道:“那人着一袭玄色长袍,外头还披了一件黑色连帽大氅,巷子里一点光亮也无,我只隐约看得到他的眼睛在眨,我问他是谁,他也不肯说,只说让我照办即可。我起初还犹豫了一下,但他给的银子实在沉甸甸,我还咬了一口,我问他事成之后去何处取剩下的三十两银子,他说他自会来寻我。我是真不知他姓甚名谁,我若早知此人让我涉险,借我十个胆子也不会干的。”

  “黑色连帽大氅?”轻影重复一声:“你说清楚些,就算未看清模样,高矮胖瘦总能感觉到吧?”

  大汉抓耳挠腮一阵,使劲想了想:“天色确实太黑了,他好像是有意遮掩,而且他的步伐轻盈稳健,应是有功夫在身的,我也不敢硬凑上去看。但我感觉此人个头应该不是很高,听声音很是年轻,有点胖,但他的呼吸声又不像一般的胖子那般重,很是奇怪。”

  轻影原本以为此人或许是梦公,但越听大汉的形容,又觉得不太对,梦公应是个头高而健硕的中年男子,此人却除了那身大氅,与梦公相去甚远。

  “胖,个头不高,年轻人。”轻影嘀咕一声,再度看向大汉,眼里寒意迫人:“若是让我发现你说谎,我便将你大卸八块。”

  大汉顶着满额头的汗,连连摇头摆手道:“小的不敢,不敢。”

  说着,杨砚书给肖鸣使了个眼色:“先将人带下去,待案件查明,证明他确未说谎,再将人放出。”

  “是。”

  大汉被带走后,客栈中的众人愈发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杨砚书也不想过多为难他们,让手下的兵一一验过路引,确认完身份后,任他们出了客栈。

  混乱平息,刘掌柜终于缓了一口气,他行到轻影身前,鞠了一礼:“姑娘大恩,刘某人替徐家谢过了。”

  轻影将人扶起:“这些时日多谢刘掌柜关照,举手之劳,不必挂齿。”

  刘掌柜却有些难为情,纠结一番,一脸歉意道:“刘某有一件事对不住姑娘,还望姑娘原谅。”

  轻影的心思都在徐昶屋里的线索上,只当这刘掌柜在为坐地起价而内疚,很快道:“无碍,我对钱财不甚在意。”

  说着,人已经跨进了东厢房。

  “不是此事。”刘掌柜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绕到轻影身前,又鞠了一躬:“昨夜有一位公子说姑娘是贼,在下竟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还因为见钱眼开将那公子安排在了姑娘隔壁,且,且昨夜分明还有鸭腿,却未拿给姑娘,也不知姑娘是否饿了肚子,那公子是否影响到姑娘?”

  刘掌柜道完,老脸一阵火辣,硬是半晌不敢抬起头。

  轻影怔了怔,想了好一会儿才将刘掌柜的话吃透,贼?鸭腿?住在隔壁的公子……

  轻影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昨夜还有这么一桩插曲,这李南絮急眼了什么鬼话都说。

  看着挺老成持重的一人,有时候可真幼稚!

  “一点小事,您不说我都未察觉到,不必挂怀。”轻影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模样。

  可她越是如此,刘掌柜的心里便越是过意不去,他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拱手呈给轻影:“若是那公子揪着姑娘不放,刘某在城东有一闲置的小院,就在州府衙门附近,那里治安极好,可供姑娘小住。”

  轻影:“……”还有这等好事!

  她是不是还得给李南絮道声谢!

  眼下客栈里的住客和小二皆四散而去,想必是无法继续营业了,她的确得找个新住处。

  轻影道:“那便多谢刘掌柜美意了,不过,我不白住您的房子,您就当将房子租给我,我离开陵州时,同您结算。”

  “不用姑娘的钱,这都是刘某应该的。小院在鼓楼巷巷口,姑娘若是看到门前种了两颗橘子树的,便是了。”刘掌柜道完,如释重负。

  轻影也能看出,刘掌柜应是真心实意,人一旦陷入自责的情绪中,不做点什么总会心下难安。

  轻影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推搡,收下钥匙,想着离开陵州之时将钱留在房中便罢。

  客栈很快归于寂静,东厢房还未燃灯,从连廊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将整间屋子衬得古朴而幽森。

  轻影取出火折子,吹了吹,将烛台上的油灯尽数点燃,橙黄的光亮旋即充盈了各个角落。

  放眼望去,房中布置比其他厢房华贵稍许,应是徐昶体弱不能吹风的缘故,门窗上都钉上了厚厚的毡帘,有隐隐的草药味混着熏香的味道在房中飘散,桌案上放着许多账本和书册,箱柜之中除了衣物便是一些摆件,一切看起来寻常而无趣。

  逡巡间,杨砚书忽而开口,问:“轻影姑娘为何会来查这桩案子?”

  轻影闻声回头,不解地看了杨砚书一眼:“杨大人为何如此问?”

  杨砚书道:“查案毕竟是官府之事,轻影姑娘如此上心,着实让人不解。”

  轻影撩开毡帘,推开了一扇窗,夜风忽而灌了进来,吹得她耳边的发一阵乱舞:“我行侠仗义惯了,在陵州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做点事,帮助景王查案,也算是为百姓谋福。”

  杨砚书看着她冷白的面庞,灯火映照下,她五官的轮廓格外清晰,风一吹,桃花目便迷蒙似雾。

  实在是太像了,尤其是蹙眉时的神情。

  杨砚书的心已不自觉提了起来,他背着光亮,灯色似波浪在他后背荡漾。

  他的五指紧了紧,问:“轻影姑娘可认识程岁乐?”

  轻影心中猛的一跳,眼神刹那间便慌了一下。

  屋内安静得可怕,窗外月光湿湿凉凉地在案上映出一片方形的白斑,晃得她险些睁不开眼。

  轻影背对着杨砚书,假意翻看了几眼书册,平静道:“自然认识,儿时随师父云游到安京城,见过程岁安与程岁乐,当时程家的主母还调侃我与程岁乐长得有几分神似,只是可惜,他们程家犯了通敌之罪,她小小年纪便离开了人世。怎么?杨大人也见过程岁乐吗?”

  杨砚书却一直盯着轻影,似是鼓足了勇气,道:“年少时曾有过几面之缘,轻影姑娘或许不知,在下与程岁安曾是至交好友,曾一同在崇文馆念过书,也曾一起学习骑射,他有习武的天分,每每赛马、射箭都会将我甩下一大截,但我的书念得比他好,夫子的提问我总是对答如流,他却总是磕磕巴巴。有一次,我去程府做客,在他的忽悠下剪断了一根细绳,后来听到哭声,才知道剪的是他妹妹程岁乐的风鸢,当时程岁乐也不过五六岁年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我心中愧疚,又亲手做了一只蝴蝶风鸢送给她,也不知她还记不记得。”

  听着杨砚书干净的嗓音,轻影背脊有些发僵,脑中也模模糊糊出现了一些久远的记忆。

  杨砚书所说的应是在一个春日,父亲程鹤川得胜而归,给她带了一只边境的秃鹰风鸢,鼓励她即便是女娃娃也要像雄鹰一般翱翔天际。那几年程家如日中天,府上前来道贺的宾客不少,但她年岁太小,并没有去前厅会见宾客,只扯着那秃鹰风鸢在后院狂奔。

  那日的风有些大,她力气小,被风鸢带着一路跑到了院墙边,风鸢线一不小心便挂在了一根老树上,照看她的丫鬟让她站着别动,会立刻找人过来帮忙。她却不管不顾,自己爬上了树,好不容易拽到风鸢线,“啪嗒”一声,线断了,院墙的另一边,程岁安还在得意洋洋地大笑,他的身侧还有一个面容俊俏的小少年,举着一把剪刀,神色错愕。

  眼见着那秃鹰越飞越远,她的眼泪一下便冒了出来,呜哇呜哇的在地上打起了滚,非要程岁安赔她,不然就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大概过了两日,真有一个小少年给她送来一只蝴蝶风鸢,那小少年跟她说了声:“对不起,剪风鸢是怕你被线割伤手。”

  他将风鸢塞到她手里便跑了,她都未来得及问他的姓名。

  那蝴蝶风鸢粉粉嫩嫩的,翅膀上绘着漂亮的螺旋花纹,就跟真的一样,唯一的缺点是线太短,飞不高。

  她玩了两回,觉得没意思就压箱底了,至于那小少年是谁,她也听程岁安提过几嘴,但是她那时候年岁太小,后来又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浑浑噩噩病了好一阵,那些懵懂的记忆便变得更模糊了,像碎片一般,根本都拼凑不完整。

  杨砚书提起,她才忽而意识到,自己儿时见到的那个小少年是他。

  并没有他乡遇旧友的欣喜,轻影的心中甚至隐隐生出一些不安。

  杨砚书应该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今夜的话是在试探她。

  她也不知杨砚书对程家旧案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他会不会因此去告发自己这个叛臣之后。

  或许他念在与程岁安的情义,也不会将他的妹妹怎么着吧。

  可这是一场豪赌,赌赢了她或许依旧安然无恙,赌输了,身份暴露,她将遭到朝廷追杀,满盘皆输。

  她还得借着楚家女的身份查明真相,她不敢赌,她只能否认。

  她回道:“看来杨大人对程家覆灭颇有感触,但是叛臣便是叛臣,当年若非他们,北境三州怎会丢?如今我们楚家军在北境担惊受怕,也是因为十年前的那场仗大伤了我军士气,杨大人还是莫要提起程家了,实在是让人生气。”

  杨砚书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竟是这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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