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分布在军事医院靠内的位置，比起门诊部和住院部，这里几乎看不到外部人员，往常只有医生、清洁工和安保人员往来，近期连这些工作人员都被调到门诊部帮忙，周遭显得格外冷清。

  实验室里的研究人员议论纷纷，都在猜测他们什么时候会被调去支援，果不其然没过两天，郑安继发话，除了几位核心研究人员，剩余医生全部到门诊帮忙。

  池遥日常实验室和宿舍两点一线，有一段时间没来过医院门诊部附近，乍一看到人满为患的场景，心里惊了一跳。

  这次的伤员数量比上一次爆发大冲突时的有过之而不及，室内床位不够，医院正门口的广场上也搭了密集的帐篷，医护人员在各个帐篷里进进出出，忙得没时间歇口气。主通道上一连五六辆军用大卡车驶进来，源源不断从上面抬下伤员，担架来不及清理更换，血迹糊了一层又一层。

  门诊部大厅的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受伤的Alpha，物资有限，有的人只用一张薄毯子垫在身下，暴露性伤口基础的止血消毒工作都分不出人来处理，失血过多使他们脸上泛着一层灰白，痛苦又无力地瘫在地上呻吟残喘，整片空间弥漫着濒死的血腥与腐烂气味。

  “你们负责那块儿。”门诊部工作人员给从实验室过来支援的医生指了个方向，“他们运来有一两个小时了，一直分不出人手。”

  实验室里的医生都有丰富的临床经验，相较起来池遥是资历最浅的那个，有了明确的分工，几个人很快到位，熟稔地给伤员处理伤口。

  池遥率先走向一位女性Alpha伤员，她看起来状态极差，没有动作也不发出声音，眼睛里透着绝望的死寂，冷汗浸湿了整张脸，又被风干，看起来像一张皱巴巴的白纸。

  随着池遥的走近，那双灰暗失色的眼眸一点点亮起光芒，她僵硬地仰起头注视她，虔诚得仿佛神邸降临：“医生，你来救我了！”

  池遥戴着医用头套与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所有悲悯的情绪都被好好收敛着，她在她面前蹲下来，冷静又专业地说：“我看看你的伤口。”

  “医生，你先看看我的腿！”女Alpha咬牙忍着痛揭开身上的毯子，“你先处理我的腿伤。”

  池遥的视线从她染血的腹部下移到她的腿上，倏地皱起眉。

  女Alpha的右腿有一条近三十厘米的伤口，从小腿延伸到大腿，能清楚看见崩裂的肌肉组织和破碎的膝盖骨，翻开的血肉泛着僵死的惨白，整条小腿呈现出怪异扭曲的角度，那并非一位矫健的战士该有的正常体态。

  “枪伤我还能忍忍，医生，你先治我的腿伤，再拖下去要截肢可就完了，我家里人都等着我养，可不能落下残疾！”她哀求地说。

  池遥看向她的眼睛，以近乎冷血的平静语气说：“先治疗你腹部的枪伤，否则可能没命。”

  女Alpha哑口无言，紧紧咬住牙，用力到脸颊的肉痉挛跳动，她直挺挺倒下，万念俱灰地任眼泪滑落：“医生，我听你的。”

  ......

  主通道上每天都有数十辆卡车开进来，运来伤员或者物资，当下的情况无法提供标准的手术环境，没有无菌罩，没有手术台，甚至为了节省药品和时间，直接在没有麻醉的情况下缝合部分伤口，伤患Alpha也十分理解与配合，用自身强大的身体素质撑着忍着，他们深知比起那些没有机会接受专业治疗的战友，自己已经算得幸运。

  所有的医护人员在没日没夜高强度工作了几天之后都进入麻木状态，手上机械地处理伤口，身体里已经仿佛没有灵魂，眼神没有情绪波动，也没有任何交流的欲望。当身体撑到极限，便去茶水间冲一杯营养剂暂做休整，走廊已经被担架占据，他们只能去楼梯间，坐在阶梯上、靠着墙缓一缓。

  池遥每天的休息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五个小时，这样的状态持续将近半个月。当她给某一位伤员处理完手臂上的枪伤，撑着身体站起来时，忽然眼前一阵黑一阵白交替出现，视线所及的场景变得重影扭曲。

  “诶医生！”刚接受完治疗的伤员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臂，疼得龇牙咧嘴，“你去休息一会儿吧，看起来身体比我还差。”

  池遥的大脑变得十分迟钝，眼下只对医疗用语维持正常的反应度，她没有回应对方的话，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却发软乏力，不受控制地再一次往下跌落。

  她听到了伤员“唉哟”一声的惊呼，原本做了要摔倒的心理准备，忽然手臂一紧，一股力量将她拉回来，支撑着她站稳。

  “范院长，虽然现在是特殊时期，但如果医生病倒了，怎么救治伤员？”容危看一眼池遥憔悴的脸色，稍微松开些力气，没撤手。

  池遥轻轻甩了甩头，撑开眼皮回头看，容危站在她旁边，范廊和郑安继恭敬站在她身后。

  范廊被点名，脸色霎时阴沉，冷冷扫了一眼池遥。

  “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郑安继连忙上前打圆场，“当时门诊缺人，我就让池医生和一批研究人员来支援，后来工作忙没顾上他们。”

  他上前搀扶住池遥，关切地问：“小池医生，现在感觉怎么样？”

  池遥疲软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工作要量力而行，你看你，怎么把自己累得瘦了这么多。我给你放两天假，赶紧回去歇歇。”

  池遥没有逞强：“谢谢部长。我只是有点睡眠不足，补补觉就好了，不用担心。”

  “你对自己的身体有数就好。”郑安继欣慰又心疼，拍拍她的肩，“回宿舍吧，你的工作会有人接手。”

  他觑着容危的脸色，试探地说：“刚好少将来找院长和我开会，我们稍后要去院长办公室，可以顺路载你一程。”

  见容危没有对他的提议表现出排斥，他悄悄松了口气。

  在池遥的角度，可以看见那位自从几位大领导来就开始装睡的伤员，在听见郑安继的话以后瘪着脸撇了撇嘴，大概是替她要和领导共乘一车这件事捏了一把汗，样子十分滑稽。

  她被逗笑，微微弯起眼睛，礼貌应声:“好，谢谢少将、院长、部长。”

  郑安继又滴水不漏地去安抚范廊的情绪，说着些场面话，池遥没认真去听，她感觉到撑在自己小臂下的那只手紧了紧，便抬头看向容危。

  她垂着眼睛看她，视线里带着探究，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池遥既觉得惊讶，她刚刚微小的表情竟然被捕捉到，又觉得容危问这种问题很莫名其妙，无辜地眨眨眼睛：“没有笑。”

  容危没再和她争论笑没笑的问题，郑安继张罗着带她去别处视察工作，让池遥先去门口的车上等着。

  他们一行三人在门诊部和住院部花了十来分钟时间，出来时池遥已经靠在座椅上熟睡，郑安继和范廊纷纷看容危的脸色，生怕冒犯到她，但容危什么都没说，自然而然在自己的专属位落座，她没有开口，车里的人便都默契地没有出声。一直到车在职工宿舍楼停下，郑安继才将人叫醒。

  经过短暂的休息，池遥的体力稍稍恢复，支撑自己快速去冲了个澡，躺到床上那一刻，铺天盖地的疲倦瞬间袭来，她撑着眼皮点开私人终端看了一眼，傅弥一如既往话痨，有几十条未读信息。

  她累得不想看文字也不想动手输入文字，便点击申请语音通讯。

  另一边很快接通，响起傅弥咋咋呼呼的声音：“池遥！你竟然主动联系我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我还好，今天休假。”池遥合上眼睛，傅弥的声音虽然有些聒噪，但她听着很安心，有助眠作用。

  “情况好像真的不太妙，首都最近有机构在组织捐款，说是给南方战区买物资，战况这么严峻了？”

  “嗯。”

  “对了，你之前让我查的疗养院用药记录已经发给你了，我尽力整理了一下，有些医学用语看不太明白，你有空的时候看看行不行。还有啊，我下一步要做什么？还请老板指示。”

  “......”

  “老板？”

  “......”

  “睡吧睡吧，老板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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