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放走进市场，首先看到最边上两个摊贩正在对话。外面那个是一个中年妇女，头发花白，脸上有深深的皱纹。另一个是中年男子，衣服陈旧，脚上的鞋子已经破了，两只手粗糙不堪。那男子问道：

  “大姐，今天卖得怎么样？”

  “别提了，我没敢多进菜，只进了十斤黄瓜，十斤绿叶菜，还有五斤黄瓜没卖出去，算了算账，只能挣出今天的口粮钱来......”

  “我也一样，我进了五斤芹菜，五斤韭菜，五斤辣椒，到现在还有韭菜没卖完......”

  “明天不敢多进了，这市场里卖菜的人太多了......”

  “都是厂子里没事做的职工，放假了不上班，拿不到工资，出来摆摊挣钱。”

  “咱们俩换点菜吧，这么多回家也吃不了。”

  “好，我拿我的黄瓜换你点韭菜，回家放两个鸡蛋，包点韭菜鸡蛋饺子吧，孩子想吃饺子，馋了好几天了......”

  “唉，鸡蛋也涨价了，好几毛钱一个，真心吃不起了......”

  “我家孩子也是，就是馋，这几天说想吃肉，馋得都哭了......”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男的也叹气道，“这日子什么时间是个头啊......想想前些年，咱的日子还过得红红火火的，孩子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饺子就带他下馆子吃饺子，隔些日子就可以买新衣服，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谁说不是呢，”女商贩道，“以前上着班，拿着高高的工资，家里的菜都是想吃啥就买啥，现在倒好，没班上了，咱们自己成了菜贩子！”

  “听说要来新领导，要改制，说什么兼并重组，新领导来了，应该就好了吧......”

  这时又一个菜贩凑了过来，“等着吧，新领导来了，别说饭吃不上，恐怕连卖菜都不让卖了！搞不好，住的地方都没了！”

  “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那个菜贩神秘兮兮地说，“我听说，上面要把咱们厂子卖给外国人！还有人说，要把咱们这个地方推平了，搞开发，盖商品房！要是真开发了，咱们还去哪儿卖菜？”

  “什么！”那两个菜贩愣住了。

  “咱们蓝星厂是国营厂，只要国营的牌子在，国家就不会不管我们，卖给外国人，那我们以后就是给外国人打工了？”

  “对啊，我们蓝星厂是国营的，我们是工厂的主人。谁也这么卖国，要把国家的财产送给外国人？”

  “就是，谁要是敢把厂子卖给外国人，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们要保卫我们的工厂，我们的工作岗位......”

  “一根筷子容易断，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抱成团，保护我们的工厂，不然，卖菜都没地方卖了......”

  这时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声音越来越大，神情也越来越激动。林放听他们议论了一阵，发现他们的想法都一样。

  那就是工厂是国营的，虽然现在亏损停产，但只要工厂没倒闭，那么单位就在，自己就是国家的人，国家不会不管自己的。但如果改制完成，那就被卖给外国人了，自己就成了没单位管的人了，以后有了事情，国家也不会管了......

  林放听了，忧心忡忡。现在看来，这些普通职工面对企业改制，有很大的抵触情绪。

  这也难怪，多少年计划经济在他们脑中种下的烙印，短时间内是很难清除的。

  而没有最广大普通工人的支持，只靠着那几个吃得腰肥脑圆的干部，这次的改制肯定不可能成功。

  离开市场，林放带着史明往前走，进入了宿舍区。

  这是一些三层或四层的老房子，有的房子窗户亮着灯，有的黑乎乎的。这些楼房修建日期已久，窗户都是木头的，根本关不严实。单元门都锈掉了，被扔在一边，人员可以随意进进出出。

  林放看到，楼前的垃圾箱东倒西歪，垃圾随处摆放，也没人管理。

  林放随便敲开了一家的门。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怯生生地看着林放，“叔叔，你找谁？”

  林放弯腰笑道，“小朋友，我渴了，到你家喝口水，可以吗？”

  “叔叔请进。”小女孩很有礼貌地开了门，把林放和史明请了进来。

  林放进屋扫了一眼，这间房子很小，大约只有五十个平方，建成两个卧室，客厅显得非常狭窄。

  至于客厅北边的餐厅和厨房，那就更小了，厨房根本塞不进两个人去。

  茶几上摆着课本和作业本，看样子小姑娘正在写作业。她把作业本推到一边，麻利地收拾起来，拿过暖水瓶来，给林放和史明各倒了一杯水。

  “叔叔请喝水。”

  林放道了声谢，拿起水杯。这个水杯是老式的玻璃杯，上面还印有红色的“喜”字。

  杯子口已经有了裂纹，看得出这家人经济条件不好，这样的杯子也不值得丢掉。

  林放又看了看客厅内的摆设，一台老式电视机，陈旧的沙发和茶几，沙发是合成木的，外面的木皮已经掉了；茶几也是摇摇晃晃的。客厅的窗户关不牢，用铁丝拧在一起。

  头项是一只白炽灯，大概只有二十五瓦，灯光暗得很，林放难以想象，小姑娘是如何在这样的条件下写作业的。

  林放看还到，餐桌上放着一个盘子，里面是半只包子，包子里面全是绿菜，没有一点肉丁。

  看来这是小姑娘的午饭加晚饭了。

  “小姑娘，你爸妈都是蓝星厂的工人吧？”

  “嗯，他们都是。”

  “他们去哪儿了？”

  “我爸爸外出打工了，我妈妈在市场卖菜......”

  “你上几年级了？在哪儿上学？”

  “我上三年级了，在工厂的附属小学上学。”

  这时门呯呯呯地被敲响了，小姑娘一下子站了起来，“妈妈回来了！”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冲到门口去开门。

  打开门后，只见一个中年人站在门口，小姑娘怔住了，“孔叔叔？你怎么来了？”

  林放抬头看去，正是在秦胖子饭店遇到的那个孔副厂长。孔副厂长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严厉地说，“你妈妈不在家，是不是不能放陌生人进来？叔叔叮嘱过你，怎么忘记了？”

  小姑娘的脸红了，立刻低下了头。

  “我.....我错了......他们说要喝水......”

  “你自己在家，万一放进坏人怎么办？”孔副厂长走进来，对着林放和史明道，“你们是哪里人？做什么的？到这里来有什么企图？你们马上离开，不然我叫保卫科了......”

  史明刚想说话，被林放阻止了，他笑着说，“叫保卫科？恐怕你还叫不动吧？那位周科长和赵副科长，对孔副厂长的意见很大啊......”

  “你－－”孔副厂长想起在秦胖子饭店与周科长的吵架，立刻没了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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