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乌云密布，一条闪电从远处劈来，刹那间，昏暗的教室亮如白昼。

  而后，雷声如期而至。

  轰隆轰隆——

  雷电交加，如雷贯耳。

  顷刻间，白天变成黑夜。

  窗外的暴雨噼里啪啦敲击着花坛、草地、树木还有玻璃窗。

  教学楼接重亮起了灯光。

  只有十五班还沉浸在昏暗里，无人动弹，靠窗的同学的桌面都溅上了几滴雨水。

  人人都屏息扭头看向冉文兴，等着她的反应。

  冉文兴不可置信地看着班主任，心跳如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害怕也是生气。

  她脑海里如山崩海倒一样开始塌陷，曾经的认知都在飞速崩塌。

  冉文兴很是无辜，又觉得可笑，这个班级都可笑极了。

  “不是我，我没有。”冉文兴快要无法呼吸，搭在腿上的双手紧攥校服裤，极力压制内心的起伏，坐的笔直，抬着头看着讲台上的两道身影，薄唇松动，苍白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李艳梅的生活费。”

  “不是你还能是谁？！”班主任眉头一竖，双手撑着讲台边沿，身体前倾，居高临下地睨着冉文兴，声音低沉喝斥道：“上一次我有没有跟你说不要再给我惹事？！你倒是听进去了，不去招惹别班的学生，开始欺负自己班上的同学了是吧？！”

  “上一次就是偷别人的校园卡，把钱给人刷完了假装好人捡到卡还回去！你怎么有脸的？啊！冉文兴！”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那么招摇惹是生非？你就一点都不学好是不是？！”

  看着班主任比李艳梅还要激动的声嘶力竭地呵斥自己，冉文兴嘴唇发白深感绝望。

  心想，这样的老师怎么配教育学生的？

  不分青红皂白，根据他的维持性教师期望效应来批判学生？

  更何况冉文兴根本就没做过坏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对她产生了偏见。

  “冉文兴，你就把钱还给李艳梅吧，你看她都急哭了，你可怜可怜人家。”是那个欺负过李艳梅的女生，此时正幸灾乐祸地看戏，觉得还不够似的，阴阳怪气地说道。

  她这一开口，学委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

  她举手喊班主任：“李老师，我有话说。”

  班主任疲倦地摆摆手示意她讲。

  学委站起来，转身面向冉文兴，语气温柔：“我们上体育课时，冉文兴确实是最后一个到操场集合的人。大家都可以作证，对此，冉文兴同学你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是小偷呢？”

  她此话一出，静谧的教室顿时一片哗然。

  就冉文兴是小偷这件“事实”声讨议论了起来。

  “对啊！我有印象，点名的时候冉文兴是一路跑来答到的！”

  “我也看到了，我当时还纳闷她为什么来这么晚呢，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啊。”

  “天呐，那可是李艳梅的生活费，她怎么好意思偷穷人的钱的？”

  “冉文兴家里好像也挺穷的，没钱给她，她只能偷别人的了吧。”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难怪今天突然下暴雨，没想到我们班会发生这种事。”

  “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都给她机会了，还不愿意把钱还给人家，闹成现在这样，浪费大家的时间。”

  又是一阵雷电交加，窗外狂风大作，刺骨的寒风从没来得及关上的窗户刮来，教室里课桌上的书被风吹得翻了页哗哗作响。

  冉文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如坠冰窟，身体开始止不住地轻颤。

  她突然觉得好冷。

  冷到开始痉挛。

  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

  瞧见她这副模样，班主任更加气愤：“冉文兴你站起来！你做错事还要目中无人？！站起来！”

  “自觉点，把钱还给李艳梅！不要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他曲着手指敲着讲台，故作痛心地劝说着。

  冉文兴疼得泛起了生理性泪水，她满腹委屈无处诉说。

  这一次，她终究没能控制住，还是给了这些人伤害自己的机会。

  她久久不语，有人开始不耐烦了。

  后排不知是哪个女生说了句：“她把钱藏在衣服里面了！”

  讲台上一直隐隐低声哭泣的李艳梅，闻言立马抬头看向冉文兴。

  她开始是不相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的。

  怎么可能是冉文兴偷她的钱呢？冉文兴明明那么好，她跟自己一样出生在一个不好的家庭里，可她却那样好，不像自己这样自卑，她那么璀璨阳光开朗的人，怎么可能会是她偷自己的钱呢？她明明是最能理解这钱对她们这样穷苦家庭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不可能是她的。

  可是那道声音说她把钱藏在衣服里面了。

  是了，她那样聪明的人，肯定会把钱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不像自己这么蠢这么笨把钱给弄丢了。

  只要……看一眼，只要看一眼她的钱，李艳梅就能帮冉文兴证明她不是偷自己钱的小偷。

  冉文兴捂着肚子，痛苦地抬了抬头，跟李艳梅复杂的视线相撞，她那自证的话就突然没了说出口的意义。

  她那眼神分明就是认证了自己是偷她钱的小偷。

  “冉文兴，你还好吧？”身旁，魏芝芝担忧的声音响起。

  冉文兴没看她，只是轻缓地摇了摇头。

  她直勾勾地看着李艳梅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李艳梅紧张不安，双手竖直立在身侧，手颤抖着握成拳，踏着胆怯又坚定的步伐，缩着脖子咬着嘴唇红着眼朝她走来。

  魏芝芝警铃大作，警惕地弓着身，死死地盯着李艳梅的动作，她决不允许有人践踏她心中的公主！

  班主任不作为，任由李艳梅去找冉文兴要钱。

  学生们也看戏一般，视线跟随着李艳梅的身影移动，好似在行注目礼一般。

  “冉、冉文兴，可以给我看看你藏着的钱吗？”李艳梅胆小地缩着脑袋哽咽道。

  她不像是欺负人，反而像是被人欺负的那个。

  任谁看了，都会对她生出怜悯之心。

  而对冉文兴的态度嗤之以鼻。

  “我没偷你的钱。”冉文兴冷冷看了她一眼，轻颤的嗓音瞒不过她的伤痛，而别人只会觉得她在心虚。

  “你、你给我看一眼，就一眼。”李艳梅双手合十近乎哀求道。

  她的卑微，她的柔弱，她的步步紧逼，都无一不把冉文兴钉在耻辱柱上任人唾骂。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为什么也要跟她们一样！”冉文兴蹭的一下站立，拿手臂挡了一下李艳梅伸过来的手。

  李艳梅惊呼一声：“啊！”

  随后踉跄了几步，跌撞在她自己的桌椅上。

  冉文兴这个反应，在李艳梅看来就是坐实了她是小偷的行为，李艳梅那原本就不多的信任也土崩瓦解了。

  “哈哈哈……”李艳梅疯狂地笑了起来。

  她当她有多特别，原来也不过如此，亏她还把她奉为心中的神明！

  神明入了泥潭就脏了，她再不配被自己仰视。

  李艳梅疯癫地狂笑，看着冉文兴的目光染上一丝诡异。

  好似她们终将会成为一路人，李艳梅提前迎接她的神明坠落黑暗。

  “冉文兴，我是在帮你！”李艳梅还是那副胆怯的行径，但她的表情不再唯唯诺诺，那股疯癫劲儿在她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冉文兴愣怔了一瞬，在想她是不是被痛苦压抑得生了病。

  周围的同学都被李艳梅吓得不轻，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被吓得。

  李艳梅尖锐的话语如同鬼魅一般，在这个阴暗的暴雨天悄然滋生。

  她话音刚落，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隔着课桌扑向了冉文兴！

  “你干什么？！”魏芝芝的课桌都被她这一扑给挤出去了，教室里响起一阵阵刺耳的摩擦声。

  冉文兴直接被课桌卡着往后滑出来一段距离。

  李艳梅没停顿一秒，把冉文兴的课桌逆时针旋转九十度，拉着往自己课桌的位置一甩，冉文兴没了遮挡物，她可以随意亵渎她的神明了。

  众人纷纷哗然，都想不到李艳梅那么柔柔弱弱一个人，居然为了钱能发出这样的爆发力！

  挨得近的几个学生反应过来纷纷躲得远远的。

  没一个人上来拉架。

  也有人看了看班主任，犹豫着要不要先把两人分开。

  但看了班主任不耐烦的表情都默默收回视线继续观望。

  “冉、冉冉。”李艳梅改变对冉文兴的称呼，怯怯地喊她，眼眸中尽是疯狂，“冉冉。”

  冉文兴坐在椅子上，死死揪着肚子那块缝着钱包的布料，眼神悲凉地看着李艳梅，闭了闭眼，给自己也给她一个机会：“我没有偷你的钱，你可以申请查监控。”

  李艳梅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她笑靥如花，“冉冉，别怕，我也可以帮你证明的。”

  “李艳梅你愣着干嘛啊？！赶紧拿回你自己的钱啊！别耽搁咱们上课了。”那个欺负她的女生在这个时候“帮”她助威。

  冉文兴冷笑了一声。

  这个班真的是糟糕透了，她不应该抱有一丁点希望的。

  李艳梅再次扑上来当众去掀她的衣服。

  冉文兴用尽全力推开她！死死捏住自己的钱。

  “你干嘛？！李艳梅你住手！”魏芝芝想要上前阻止，她怎么能当众掀她衣服！

  李艳梅干农活力气大，冉文兴也不遑多让，两人纠缠在一起，魏芝芝怕伤及自己，踏着小碎步舞着手焦急万分。

  李艳梅死死拽住冉文兴的衣角往上翻，冉文兴横手按住被掀起的衣服。

  可是衣服有弹性，她在怎么遮挡也还是被李艳梅掀得露出了小肚皮。

  “你们！转过去！不准看！不准看！”魏芝芝张开手臂挡在冉文兴身前，愤愤道。

  小姑娘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哭诉道：“李老师！你不能放任她们这样！”

  班里有几个二流子，偏着头伸着脖子，看得下流无比。

  更有甚者接连发出叹谓声。

  恶心至极。

  “男生都闭眼！”潘英健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教室里顿时一片混乱。

  冉文兴不想伤人，一直只是自我防卫，这才让李艳梅有了侮辱自己的机会。

  她奋力抗争，横着手用胳膊肘狠狠地给李艳梅胸口一下！

  李艳梅痛呼一声，手上也不再控制力道，胡乱狂抓，指甲刮过冉文兴白皙的肚皮，丝丝血痕立马浮现。

  墙外录完音的教导主任收起手机，准备进去收场，却不想被人捷足先登了。

  *

  甘冬银心不在焉地听着课，时而看着窗外发呆，时而抱紧腿上冉文兴的校服。

  惊雷闪电掠过他的凤眸，留下一丝惊慌失措。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暴雨来得突然，早上出门上学没有带伞，希望晚自习下课，这暴雨能停歇，免得林蕙兰还要大晚上的来给他送伞。

  思绪太混乱，一会儿想到林蕙兰，一会儿又想到冉文兴。

  这么冷的天，她没有外套肯定会被冻感冒的。

  都怪方禾！不然自己早就把衣服给冉冉送去了。

  第二道惊雷响起的时候，甘冬银终于坐不住了。

  “老师！”他猛地举手起身，“我想上厕所。”

  *

  甘冬银急匆匆跑出教室，抱着冉文兴的校服，蹑手蹑脚往十五班走去。

  一路上想着，可以趁老师不注意，悄悄从后门把衣服给冉冉扔进去。

  却不想，走到连廊这边的时候，他看见教导主任站在十五班的教室外面。

  甘冬银撇撇嘴，暗道运气不好。

  犹豫间，他听见一阵疯癫的笑声，在这个下着暴雨漆黑的下午，甘冬银顿觉毛骨悚然。

  而教导主任却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举着手机立在墙角。

  甘冬银担心冉文兴，不自觉就轻缓挪了挪脚步。

  他蹲着身，借着围墙遮挡教导主任的视线，一步一步往十五班挪。

  最后在跟十五班后门口一条视线能看见冉文兴的地方停下，恰好也是有柱子遮挡，要是自己没有这么胖，估计还是教导主任的视线盲区。

  他本想看看冉文兴就回教室，要是能跟她打个招呼就更好了。

  没想到，却看见别人在课堂上欺负冉文兴这一幕。

  甘冬银直直冲进去！

  *

  “你干什么！走开！”甘冬银用校服把冉文兴裹住，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奋力把李艳梅推开。

  也正是因为他这一推，直接把力量僵持不下的两人给分开。

  李艳梅把冉文兴缝在衣服内侧的小布包顺势扯了下来。

  布料撕裂的声音，才让冉文兴感知到自己的钱被抢走了。

  她浑身乱糟糟的，单薄的衣服被拉扯变了形。

  “小胖，我的钱。”冉文兴如获救星，终于痛哭出声。

  李艳梅立即后退，急急翻开布包看里面的钱。

  三百元整，崭新的三张毛爷爷。

  她不死心地来回翻看，三张毛爷爷干干净净。

  在她愣神的瞬间，甘冬银一把夺回了布包。

  “冉冉，别哭了，我帮你拿回来了。”甘冬银把小布包放在冉文兴手心里。

  “不是她。”李艳梅喃喃道。

  众人皆是一愣。

  “冉文兴不是小偷！她没有偷我的钱！”她笑靥如花，“哈哈哈，不是冉冉，不是她。”

  她此刻疯魔的笑声，仿佛在泥潭里找到了救世主一般。

  她的神明再次被她敬仰在高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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