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礼义
“不算很好是什么意思?”关月悄悄问他,毕竟他们的“不算很好”很有可能是“其实还不错”。
“会,但是要跟他们比…”温朝说,“我从小挨先生板子,十次里有九次是因为琴。”
他可以安安静静坐在书案前抄书习字,也可以顶着大太阳习武扎马步,唯独练琴,能躲则躲,躲不了就磨磨唧唧,能拖多久是多久。
十次练琴九次挨打,准确地说,是十八次。
先生打完板子,吹着他的白胡子气呼呼地离开。温朝冲着他离开的方向做鬼脸,一转身和傅清平撞个满怀。
——然后再被拉去打一顿板子。
“……”好巧,她挨板子十次,琴棋五五开。和温朝不同的大概是,她琴棋都不行,所以先生大多直接被她气跑了。
心惊胆战提心吊胆的两个琴技菜鸟,完整地观赏了了对方高贵优雅的姿态、行云流水的技艺。
温朝盯着面前的古琴,准备霸王硬上弓。
“孝期尚在,怕是不合适吧。”这话一出口,大殿内顷刻安静下来。
“这是谁啊?”趁着这位明目张胆同燕帝作对的老爷子长篇大论的功夫,温朝小声问一旁同样有点发懵的关月。
“礼部尚书,宋徽。”关月压低声音,像做贼似的同他窃窃私语,“我小时候见过他。”
礼部,温朝看向殿内义正严词的老尚书:“东宫。”
“……,孝期之中,如此行事,不敬父母长兄。”宋徽厉声道,“如此荒唐,老臣身为礼部之人,着实看不下去。”
“宋大人说的是。”关月赶在燕帝开口之前起身抢话,“陛下爱惜,本不该推辞。”
“臣的父兄,也绝非囿于礼法之人。”关月撩袍,向燕帝叩首,“然,礼义廉耻,国之四维。陛下爱护,但臣绝不愿让陛下因此有损。”
“臣愿为父兄守孝,以彰家德,明国礼。”关月再次叩首行礼,“望陛下恩准。”
顾容在未央宫中来回踱步,总算等到了侍女来报。
“礼部宋尚书。”侍女躬身道。
“宋徽?”顾容微微皱眉,“他怎么会…”
宋徽任礼部尚书多年,出了名的直言不讳、性情忠直。朝堂之上将他算作东宫的人,不过是因为宋徽时常与怀王争执,大多数时候,又支持太子的想法。
宋徽确实帮了东宫不少忙。
但顾容清楚,今日这样的事情,东宫差使不动他。这位礼部尚书,曾反对过借游园宴替关月议亲,但燕帝坚持,他便作罢了。
按宋徽的性情,若是反对,当时定会同燕帝争个一二三出来,但他没有。所以顾容从未想过,他今日会在大殿上,这样下燕帝的面子。
顾容同侍女说话时声音极小,她一回神,才想起有个担惊受怕的小姑娘在:“你放心,没事。”
“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顾容替她将额前碎发别到耳后,“我同你娘亲交好,无人的时候,你便唤我一声顾姨吧。”
“啊?”温怡鼓起腮帮子,看着委屈兮兮的。
顾容被她这幅模样弄得好笑:“怕什么,没人的时候,就这么叫。”
“斐渊这孩子从小就气人。”顾容拉着她,向内室去,“莫同他一般见识。”
这话题转的有些突然,温怡习惯性地点点头,随即意识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怎么?先前真是茶壶不稳?”顾容笑道,“不是他欺负你?”
“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温怡小声嘟囔。
顾容笑着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嗯,确实烦人。”
顾容深谙适可而止的道理,静默片刻后,主动绕开了这个话题:“定州和云京,你喜欢哪儿?”
“喜欢沧州。”温怡拒绝做选择题,笑吟吟地说,“哥哥和姐姐在哪儿,我就喜欢哪儿。”
“姐姐?”顾容愣了愣,随即笑道,“你们才认识多久,就这么喜欢她?”
“从前…我也很想去沧州看看。”顾容垂眸,仿佛在自言自语。
“恐怕是没机会了。”顾容捏瘪了小姑娘的脸蛋,“不如你同我说一说?”
温怡口中的定州带着小姑娘眼中单纯简单的色彩,与顾容从前听过的,竟也有几分相似。顾容垂眸,静静听着面前的女孩叙说。
“你见过妃色的玉兰吗?”顾容轻声打断她。
“见过。”温怡托着下巴,想起帅府院内,有一棵十分特别的玉兰树,“妃色的玉兰都只能开几日,而且基本都是一枝一株,云京的白玉兰却有许多是并蒂。不过,帅府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是妃色并蒂的。”
“可惜开了几日就谢了。”温怡有些遗憾,“听姐姐说,那是好久以前,她娘亲帮着谢老侯爷种的,种坏了好几回呢。最后还是请了好几个师傅,没日没夜的仔细照看,才活了这一棵。”
“那一定很美。”顾容避开她的视线,看向院中的枯枝。
不知为何,温怡突然觉得,她好像很难过。
——
晚饭的桌上,谢剑南听着几个小崽子天马行空奇思妙想,越猜越离谱。他没忍住,重重搁了筷子,咳嗽了两声。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招惹他的是三个,但受难的永远只有谢旻允一个,“这种明着开罪陛下的事儿,东宫怎么会帮忙?”
“但姨母不是…”谢旻允话音未落,就被谢剑南拧了耳朵。
在谢小侯爷夸张的惨叫声里,谢剑南翻了个白眼,顺了口气才继续说:“皇后娘娘有顾家护着,陛下总要给她几分薄面。”
“太子殿下虽然也和顾家沾着关系,但陛下于他是君父。”谢剑南瞥了一眼旁边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两个小辈,“岂可相提并论。”
“就你这个不学无术的样子。”谢剑南一转头,又逮着自己亲儿子教训,“侯府的门楣早晚败在你手里。”
“怎么一进来,又听见您在教训他。”
“大哥。”谢旻允仿佛看见了救星,立刻把离谢剑南最近的那个位置让给了他。
关月还记着他很久之前,在茶室见过傅二的事情,行礼示意之后,便想找个借口开溜。
“我去见傅二,是为了一封信。”谢知予说。
关月尴尬地笑了笑,低着头不出声。
“你去见傅二干什么?”谢旻允闻言立刻站起身问。
彼时关月和温朝还觉得,他肯定知道这件事。事实证明,他们高估了谢小侯爷,他是真不知道。
“…你闭嘴。”谢知予嫌弃完弟弟,才同温朝道,“你这个舅舅…”
“他…”谢知予的表情十分精彩,仿佛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随后分别指了一下关月和温朝,“他胡编乱造,说你们两…嗯…”
“说我们两…什么?”关大将军迟钝的神经没能及时给出反应。
温朝叹气,捏了捏鼻梁:“…还能说什么。”
“信我烧了。”谢知予说,“当时府里不清净,就没同你们说。”
“他只说了一件事?”温朝觉得,以自己这个愚不可及的舅舅的脾性,肯定还有别的。
“…彼时内子尚未出阁。”谢知予顿了顿,“就这两件事。”
“…我猜信是二夫人写的。”温朝竟然莫名觉得有点丢人,“诋毁女子清誉,傅二可不懂这个。”
“不过,他不惜连侯府一道得罪,总得有个理由。”谢知予说。
“凡是和我们家有关系的,他都烦。”温朝扶额叹息,“…你跟个疯子要理由?”
“……?”好家伙,这得是怎么得罪人家了。
“我怎么觉得,傅二和他夫人跟疯狗似的。”关月真是闻所未闻,发自内心的震惊,“国公府名门大户,怎么会有蠢成这样的后人?”
温朝无语,他也很想知道。
“也不完全是迁怒。”谢剑南听了半天,悠悠地开口,“我年轻的时候,的确得罪过他。”
他们正无语着,又听谢剑南道:“准确点说,你们的父母,基本都得罪过他。”
“……”但这不妨碍傅二是条疯狗。
白日的折腾让关月和温朝精疲力竭,于是他们丝毫不顾谢旻允的死活,火速各自开溜。被丢在这头的谢旻允端正坐姿,准备听谢剑南数落他。
“随我来。”谢知予瞄了一眼主座上的父亲,当机立断,将谢旻允拎走了。
“你的婚事,是不是该有个着落了?”
谢旻允一听见这事儿就头疼:“怎么连你也管这个了?”
“谁啊?”谢知予撩袍坐在阶前,“能受得住你这张嘴。”
“没谁。”谢旻允立刻回答。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啊。”谢知予盯了他半晌,“这次回来可比以前老实多了,从前这个时辰,我哪能在家里抓到你?”
“事出反常必有妖。”
谢旻允冲天翻了个白眼,转身就要溜。
“猜也就那几个。”谢知予起身,掸了掸身上沾着的灰,“姑娘家可没那么多年岁跟你耗着,再说了,万一哪天陛下和皇后娘娘金口玉言,给人家许个好人家,那不就没你什么事儿了?”
“不是…”谢旻允被他气得够呛,“你是我亲哥哥吗?”
“本来就不是。”
“……”的确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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