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七
宿醉一晚,江月楼勉强撑起身子,浑身上下充满了疲惫。
他在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会,走到窗边往外看去,发现程勇还在楼下,继续监视着他的动静。
他换了身不显眼的衣服,逼迫自己不再沉溺于陈余之死亡的悲伤中,转身往门外走去。
旅馆门口,程勇正被几个小乞丐围着要钱,他看准时机,快速从门口走出来,上了一辆黄包车扬长而去,没有被程勇发现。
他找了个不显眼的电话亭,再次给白金波的办公室打电话,只是电话铃响了很久都无人接听。
没有办法,他又冒险伪装成金大成把电话打去白金波家里。但谎言很快被雅丽识破,因为今天白金波是和金大成一起出去开会的。
他无奈地挂断电话,无法将情报传递给白金波令他心情烦闷。
这时,一个卖报的小孩跑了过来,大喊着:“重磅重磅,城防部部长昨夜意外身亡!本月离奇死亡的第三个高官!”
江月楼停住脚步,从口袋里摸出钱买了份报纸翻看,一边听着旁边路人的议论。
“最近这是什么情况,临近年关,怎么如此不太平。”
“可不是嘛,光这个月接连死了三名高官了。说是自杀身亡,谁信呐,尽糊弄我们平头百姓。”
“总觉着,是要变天。”
“嘘,你小点声。脑袋要不要了……”
江月楼听着这些话,大概能猜到都是展君白的手笔。他接着翻看其他版面,无意中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则奇怪的促销广告:善德堂药材滞销,低价抛售。地址:西塘路公寓。广告旁还有特殊符号,三角形套着一个圈,看起来像是商标。
江月楼脸色一变,在心里快速分析着:善德堂,西塘路公寓,香港联络暗号,这些消息,只有陈余之和楚然知道,难道……余之还活着?
他顿时激动起来,为了验证这个猜想,大步离去。
这个广告暗号对应的地点应该是余之堂,但他不想引人注目,便擅自去了楚然的公寓。
此时楚然正在准备带去医院的盒饭,突然敲门声响起,问过又无人应答,疑惑地从猫眼里往外看了一眼,并没有人在。
她警惕地将门打开一半往外看去,发现地上放着撕下来的报纸一角,正是有符号标记的广告。
她立刻猜到来人是谁,连忙推开门走到走廊上,往外看去,果然看到江月楼从走廊一角拐了出来。
楚然惊喜地将江月楼迎进门,“你看到报纸了?”
江月楼看着她,眼中带着期待:“你怎么知道这个符号?陈余之告诉你的,是不是?他……还活着吗?”
“活着,但伤得很重。”
江月楼压在心上的大石落了地,长出一口气,听见楚然问他:“你故意开枪是为了保护他,对吧?”
江月楼默然点头,片刻后幽幽地问:“他怪我吗?”
“他很担心你。”
听了楚然的回答,江月楼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如此伤害陈余之,那个傻子不仅不怪他,竟然还担心他。
他抹了把脸,正色道:“情况紧急,我不能多呆。楚然,帮我个忙。”
“你说。”楚然也严肃起来。
“我已经确认了三爷的身份,但我现在联系不到白署长,下一步行动无法安排。”
“你需要传递什么消息,告诉我,我来联系白署长。”
“真正的三爷是展君白。”
楚然大为震惊:“展君白?”
与此同时,敲门声再次响起,室友钟怡人的声音传来:“楚然,你在家吗?我没带钥匙。”
两人同时警惕地起身,江月楼拦在楚然身前,看着门口默不作声。
门外的钟怡人等了片刻,发现无人开门,以为楚然不在家,唠叨了几句转身离开。
直到走廊里再无任何响动,楚然和江月楼紧绷的情绪才稍稍缓解。
“现在这个情况,我不得不防。”
楚然点了点头:“我理解。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展司长,他隐藏得太深了。”
“所以,我不得不兵行险招。”
楚然微笑着看着他:“你成功了。”
江月楼并无喜悦,叹了口气:“只是对不住余之。展君白疑心很重,担心我不是真的叛变,用他的生死来试探我反水的真实性。”
“余之不会怪你的。”楚然安慰道,“相反,他很懂你。他醒来知道子弹没有穿心而过的时候,立刻猜到了真相。我之所以登报联系你,也是缘于他分析提供的线索。”
“替我谢谢他。”江月楼浑身被暖流包裹着,眼睛一热,有些情难自持。
“等你计划成功归来时,亲自去告诉他。”
江月楼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餐桌上的饭盒,问:“给余之送饭?”
楚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餐桌:“正准备去。”
“趁热去吧,一会儿凉了。我该走了,有消息,老办法联系。”
“好。不过你为什么没有按照报纸约定的地址去,直接到这里找我?”楚然有些好奇江月楼不按牌理出牌的举动。
江月楼解释道:“景城没有善德堂,在此处应该暗指的是陈余之的余之堂,三角符号的尖头也恰好是那个方向。余之堂现在是他们重点监控对象,我不放心,下次还是来这里。”
他的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门孔的开门声。
两人瞬间一惊,楚然指了指自己卧室方向,和江月楼一起快速闪身进入卧室。
门被打开了,钟怡人拎着大包小包走进门来。
卧室内的两人都有些焦虑,楚然想了想,指着衣柜轻声道:“你在这里委屈下,我引开她,你过五分钟离开。”
江月楼点头,迅速躲进衣柜中。
楚然稍微弄乱了头发,装成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伸着懒腰从卧室里走出来。
钟怡人正在客厅整理购物袋,见她出现,没好气道:“你在家啊?怎么不给我开门?要不是我半路翻到了钥匙,差点就要回报社拿备用钥匙了。”
“对不住,这几天加班有点累,本想睡个午觉,结果一觉睡到现在。”楚然态度良好地致歉,主动提议道:“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不如请钟大小姐吃顿饭,赏不赏光?”
钟怡人眼睛一亮,“这可是你说的,今天不宰你一顿,我就不姓钟。”
两人笑闹着往外走,楚然临关门前不放心地看了卧室方向一眼。
躲在衣柜里的江月楼听见关门的声音,并没有马上出来,而是又等了一会再没听见什么动静,这才轻轻推开衣柜的门,慢慢挪了出来。
他按照楚然的嘱咐,在卧室内又等了几分钟,才快步往外走。一不留神,放在梳妆台上的钱包被他的衣服扫到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无意中发现钱包里有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照片,正是他穿着警装的形象。
他忽然想起之前问过她是否喜欢自己的话,以及她每次的否认,被这张照片击得粉碎。他有片刻的不知所措,内心涌出复杂的情绪,默默将钱包放回原处。
他从卧室走出来,经过餐桌时看到已经打包装好的饭盒,不觉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他伸手在饭盒上试了下温度,感受着手指的余温,迟疑片刻,最终拎起了饭盒,决定亲自送到医院去。
他不知道陈余之住在哪一间病房,便戴着口罩一间间寻找,直到从窗口的位置看到坐在病床上回答护士问题的陈余之,这才停下来。
似有心灵感应一般,陈余之突然抬头看向玻璃窗的位置。他慌忙闪身移动,避开了他的目光。
“怎么了?”护士顺着陈余之的视线看过去,没看到有何不妥。
陈余之用不太确定的语气嘀咕着:“门口刚刚好像有人……”
护士听了他的话,放下记录本过去开门,没见到人影,倒发现了放在地上的饭盒。
“应该是家属送饭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放下饭盒就走了。”
陈余之看着饭盒,心里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敷衍道:“兴许忙吧。”
“行,今天的检查结束了,那你先吃饭,有事儿叫我。”护士拿起记录本转身离去。
陈余之有些迫不及待地拿过饭盒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贴在盒盖子内的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对不起。那字迹很潦草,但笔锋异常熟悉,瞬间就猜到了送饭人的身份。
他连忙放下饭盒,强撑着身子下地,一步步艰难地走到门口,焦急地向外张望。可走廊里只有医生、护士和来往的病人,并没有江月楼的身影。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站在门口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回到病床上。他并不知道,江月楼就站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他。
楚然好不容易打发掉钟怡人赶到医院,就见陈余之坐在床上,手里拿着写有“对不起”三个字的纸条出神。
她看到桌上的饭盒,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江月楼来过了?”
陈余之点头,递上纸条给她看。
“他都跟你说过了么?”
“当时护士在查房,他把饭盒放在门口就走了,我没有见到他。”
“我和他今天碰过了,事情真相和你分析的基本一致,月楼的确在执行一项抓捕计划。为了救你,反而不得不伤害你。还有,灭门惨案也是假的。”
听了楚然的话,陈余之淡淡地笑了:“我就知道,他不会随便杀人。”
楚然接着又说:“幕后之人浮出水面了,是展君白。”
陈余之眼中闪过意外的神色,但很快平静下来:“难怪。”他见楚然有些不解,接着道:“一个极恶之人,伪装成积善之人,不破釜沉舟,的确难以发现。”
楚然有些犹豫地看着他:“从现在开始,你需要隐藏起来了。否则,被他知道你还活着,月楼会有危险。”
陈余之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楚然仍在担心:“可你的伤……要不然搬我那去吧,我那……”
陈余之打断她的话:“这不合适。”
“可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什么地方了。旅馆需要登记身份信息,家你又回不去。正巧怡人要出差一段时日,不会有人发现的。”她见陈余之面色迟疑,又补充道:“保险起见,我和月楼约的见面地点改在我的公寓了,你搬过来,下次你们就能兄弟重逢了。”
陈余之终于被说动,同意了她的方案。
离开医院,江月楼随便找了个舞厅,坐在吧台前佯装喝到半醉,嘴里哼着小调看舞女们跳舞。
没一会,程勇带着几个手下找了过来,锁定他的身影后,立刻将他包围。
江月楼见视线被人挡住,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怒气冲冲的程勇,讽刺道:“哟,追得还挺快,我这才出来潇洒了不到两小时。”
程勇警惕地看着他,不满道:“你避开我们溜出来,难道就只是为了喝酒?”
“不然呢?”江月楼耸了耸肩,“不是我说,你们找的旅馆也太坑了,昨晚送到房间里都是什么酒啊,一点味儿也没有,和水差不多。”
“别喝了,三爷找你。”
江月楼懒散地起身:“怎么,终于有活儿了?”他虽然这么问着,但也不期待程勇能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径直往舞厅外走去。
程勇示意其他人先跟上他,转头向吧台酒保求证。“他确实一直在这儿?”
吧台酒保早已经被江月楼用钱收买,不会揭穿他的谎言,对程勇真诚地点了点头。
这一回,程勇直接和江月楼同处一室看着他,寸步不离,惹得江月楼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我跟展君白只是合作关系,不是你们的犯人。再惹我,我不介意再教训你一次。”他威胁似的冲程勇挥了挥拳头。
程勇虽然也怕他发起疯来,但仍然坚守着自己的职责,“三爷回来之前,我是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视线一步的。”
江月楼冷笑几声,自顾自躺到床上睡大觉去了。
此时正是傍晚时分,各家各户炊烟寥寥,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白公馆,雅丽从二楼下来直奔厨房,对家里的佣人赵妈趾高气扬地说:“行了,今天的晚饭你不用管了,我来准备。”
赵妈有些犹豫,但也不敢反抗她的命令,唯唯诺诺应下,去掉围裙离开白公馆。
大门刚被关上,雅丽一扫方才不耐烦的神态,快走到灶台前看了看正在小火慢炖的一锅鸡汤,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将孙鹤英给她的那包白色药粉倒进锅中,用勺子不停搅动着,直至粉末完全溶解在汤里为止。
她陆续将赵妈做好的菜肴端上餐桌,最后将鸡汤放在正中间的位置,不觉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才做完这一切,门口传来开门声,她立刻换上一副贤良淑德的笑脸走出餐厅,向门口迎了上去。
“您回来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提着公文包进门的白金波身后还跟着金大成,顿时有些慌乱。但她很快压制下去,对着两人笑脸相迎,殷勤地接过他们的公文包。
金大成拿着公文包没松手,笑嘻嘻地说:“我就是送署长回来,马上就走。”
他的话让雅丽松了口气,正准备和他道别,白金波伸手一拦,说道:“警署最近人手不够,担子你也替我担了不少,着实辛苦。留下吧,一起吃顿便饭。”
金大成假模假样地推辞了一番,嘴上拒绝着,人却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白金波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把戏,拉着他胳膊拽到餐厅,“客套什么,吃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金大成这才顺水推舟地坐了下来。
两人其乐融融,雅丽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神情有一丝紧张。
白金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愣着干什么,叫赵妈开饭。”
雅丽满脸堆笑:“赵妈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让她回去休息了。我不知道大成要来,随便做了点,只怕是招待不周了。不然,还是改天赵妈在的时候,再宴请大成?”
毫不知情的金大成继续搅局:“不用不用,我一点不挑食,有啥吃啥。再说了,能吃您亲手做的饭菜,那是我金大成的荣幸。”
白金波对此也不甚在意,率先拿起了筷子准备开动。
金大成吃了几口,眼睛一亮,捧场地拍起了马屁:“雅丽姐的手艺真好,看起来就色香味俱全。”
雅丽勉强笑笑,想要以汤冷了为由把鸡汤端走。
白金波伸手试了下汤煲的温度,说道:“温度正好,再回锅味道就不对了。”
雅丽只好将鸡汤放下,讪讪地在一旁坐下。
没眼力见的金大成还大献殷勤,起身拿起汤勺给白金波和雅丽盛汤。雅丽内心忐忑极了,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勉强笑笑,佯装吃饭,用余光悄悄观察白金波的动静。
白金波吃饭斯文,拿着勺子舀了勺汤送入口中,而金大成已经给自己盛了一碗,一口气喝完。
“好喝。”他夸张地赞道。
雅丽目瞪口呆地看着金大成的空碗,焦灼又无奈。眼看着他又盛了一碗,眉宇间显出隐隐的担忧。
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金大成连灌两碗汤,哈欠不断,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晃着脑袋说道:“今天怎么困得这么早……”
“你现在身兼司法科和稽查科两个部门,哪边都不是清闲活儿,的确累。这样不是长久之计,还是……”
金大成担心丢了肥差,赶紧振奋精神表决心:“不,署长,我不累,我挺得住。”
雅丽听着他们的对话,尴尬地赔笑,手指不自觉地扣弄着,满心紧张。
突然,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雅丽连忙起身,快步走向客厅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孙鹤英,和展君白、邱名一起到了白公馆附近,在一个电话亭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药效发作了吗?”
雅丽没有回答,捂着话筒低声道:“金大成也在。”她说完,匆匆挂上电话,忐忑地走回餐厅。
展君白见孙鹤英皱了皱眉,问:“怎么样了?”
“不太妙,金大成居然也在。”
邱名在一旁问:“要不要一起下手?”
展君白摇了摇头:“人越多,风险越大。你通知金大成,让他回警署办公室等我,就说有事找他。”
邱名答应一声,再次拨通白公馆的电话。
雅丽走回餐厅,扯谎说是裁缝铺通知她定做的大衣可以去取了。她刚坐下来,电话再次响起,只好匆忙起身往外走,“今天怎么这么多电话……”她笑着自说自话,试图缓解内心的焦灼。
此时,金大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哈欠连天,使劲儿捏了捏自己的大腿努力保持清醒。
白金波也跟着打了个哈欠:“你这哈欠打的,我都要跟着困了。”
客厅传来雅丽的声音:“大成,找你的。”
金大成顿时有些奇怪,起身朝着客厅走去。
电话那头,邱名对他说:“金科长,是我。展司长有些事情找您,打电话到您办公室无人接。听说您散会是和白署长一起走的,就冒昧打到白公馆了,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展司长找我什么事啊?”金大成瞬间来了精神。
“具体我不清楚,他请您先回警署办公室稍等片刻。”
金大成满口答应,觉得江月楼一走,所有人都注意到他的存在,内心不觉有些暗爽。
他走回餐厅,向白金波道别:“署长,谢谢您今晚的款待。我还有点公事要处理,先回办公室了。”
白金波冲他点点头,说了些注意休息的场面话。
雅丽刚要起身相送,他连忙摆手,“不用送不用送,您和署长继续吃。”说着,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了白公馆。
听到关门声,雅丽总算松了口气,紧绷着的情绪也放松些许。
白金波觉得雅丽有些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雅丽笑着给白金波盛汤:“您多心了。来,喝汤,再不喝,汤就凉了。”
金大成兴奋地出了门,还没走几步就困得站不住脚,扶住墙打了个大哈欠,两腿软软的不听使唤,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只是徒劳,几乎栽倒在地。
孙鹤英和邱名快步上前将他扶起。邱名舒了口气:“好险,差点晕在里面。”
展君白看了孙鹤英一眼,吩咐道:“随便找个地方把他扔下,在门口等着。”说罢,带着邱名走向白公馆。
此时,白金波被雅丽劝着喝了汤,已经倒在饭桌上。
雅丽开门见来人不是孙鹤铭,而是展君白和邱名,不觉有些意外,忍不住往外看了一眼。
展君白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浅笑道:“不用看了,孙鹤英没来。”
雅丽立刻反应过来:“孙鹤英?你是三爷?”
“不然,你以为刚刚的电话那么巧吗?”展君白说完,在雅丽震惊的目光中径自走了进去。
他绕着昏睡的白金波走了一圈,对邱名一挥手,邱名立刻上前扶起白金波靠在椅子上,用绳子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然后,他将随身带来的小箱子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管针剂,注射进白金波体内。
很快,药剂生效,白金波慢慢恢复意识。
他最先看到自己身上的绳子,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后才抬头张望,发现对面竟坐着展君白。
“展司长,这是何意?”他沉着脸问道。
“对不住了,白兄,我也是不得已。本想和白兄井水不犯河水,但现在,有些事情需要白兄帮忙。”
白金波怒气冲冲地盯着展君白的眼睛:“这就是展兄求人帮忙的态度?”
“白兄别动怒,我也是担心伤了和气,想着不成功便成仁。”展君白说着,拿出把枪来放在桌上,话语和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和煦,动作却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白金波讥讽地笑了笑:“凭你在财政司的本事,还有展委员的位置,你们叔侄二人在景城几乎手眼通天,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帮忙?”
“自从江月楼疯了,这军火库的筹备任务,白兄可是紧紧抓在自己手里,我的人怎么打探都无济于事,我只好亲自出马走这一趟,只是委屈白兄了。”
白金波对他的目的大感意外,失声喊道:“军火库?你要叛变?”
展君白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纠正:“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弱肉强食而已。自古以来,一直如此。”
事到如今,白金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很快猜测出他就是三爷。
展君白没承认也没否认,“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白兄,看在多年交情的份儿上,别为难兄弟,如实告诉我军火库的位置。”
白金波冷哼一声:“做梦。”
“白兄,那就对不住了。”展君白看向邱名,示意他接着行动。
邱名从箱子中取出另一种针剂,动作利落地注射在白金波的脖侧。白金波挣扎无果,药水一滴不剩地进入体内。
“这什么东西?”他惊恐地问。
“一种特殊的镇定剂。”展君白的回答依旧平静。
很快,白金波的意识模糊起来,眼神涣散,瞳孔几乎没有焦距。
展君白坐在他对面,循循善诱道:“军火库的位置,在哪?”
“不知道。”白金波靠着仅有的意识坚持着。
“加大剂量,再给一针。”
展君白下令,邱名立刻持针上前,又给白金波扎了一针。
雅丽缩在沙发上,听着餐厅传来的动静,既惶恐又害怕。她想了想,鼓起勇气,轻手轻脚地朝着正门口的方向挪去,试图逃走。
餐厅内似乎没有人察觉她的举动,她很快就逃出门去。可还没走多远,就看见孙鹤英等在不远处,冲她扬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白太太神色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雅丽心里一惊,讪笑着:“我……我去买点牛奶。”
“明天再买也不迟,走吧。”孙鹤英说着,顺手揽住雅丽的肩膀,持枪顶在她身上,强行将她带回白公馆。
餐厅内,白金波的意识更加模糊,已经看不清面前坐着谁,只有一些影子在晃动。
展君白继续不紧不慢地问:“军火库的位置在哪儿?”
“码头……2号仓库……”白金波喃喃自语着。
展君白的嘴角扬起笑容,继续询问:“江月楼离开精神病院后,有没有联系过你?”
白金波垂着头含糊地说了什么,他没听清,示意邱名强迫他抬起头,又问了一遍。
听到江月楼的名字,白金波笑了起来,肯定地点了点头。
展君白神情一顿,又问:“他说什么?”
“他说,他就要抓住三爷了……”
听到这句话,展君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从中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江月楼进精神病院,被金马堂策反,完全是他设计好的一场局。
他几乎是咬着牙吩咐捆绑好雅丽的孙鹤英,眼神冰冷:“江月楼是卧底,加入金马堂另有目的,你亲自去盯着,但别露出破绽,等我下一步消息。”
孙鹤英露出惊讶的神色,继而变得愤恨,转身前往旅馆。
展君白看着白金波继续审问:“江月楼最致命的弱点是什么?”
“没有,他没有弱点……”
“是人都有脆弱的地方。就算江月楼也不例外。再想想看,江月楼的弱点。”展君白一步一步诱导着白金波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余之……陈余之……他害死了可盈……自责……他很自责……”
展君白心里有了主意,让邱名端来一盆水泼在白金波身上,将他弄醒。
白金波一激灵,呛了口水,猛烈咳嗽起来,眼神也逐渐恢复清醒。
他看见,展君白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死到临头,纵使身为警署署长的他也害怕起来,语速飞快地交代:“军火库在码头2号仓库!”
展君白扣动板机的手一顿,笑了笑:“好像有点晚了。”
白金波狠狠心,咬着牙道:“江月楼接近你另有目的,他是卧底!”
这句话让展君白信了他的诚意,这才放下枪,讽刺道:“白兄,为了自保,还真是舍得下本钱。与你情同父子的江月楼,转眼也能出卖。”
白金波面上一热,索性破罐子破摔:“那都是虚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活着才有意义。”
“其实,这些消息你刚刚都说过了。”
白金波愣了下,反应过来:“那你应该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展君白点头:“是很真。不过,白兄,你现在让我很为难啊。”
“景城的武装力量不外乎警署和城防部。你想起事,颠覆政权,我可以配合,保证警署不会成为你的阻力。”
“这交易听起来好像不亏。”展君白故意思忖着。
白金波紧张地盯着展君白,等待着他的最终决定。
过了一会,展君白走上前,亲自给白金波松绑,表明了他的态度。
“合作愉快,白兄。”
望着展君白伸出的手,白金波连忙回握,勉强地笑了笑。
离开白公馆,展君白立刻沉下来脸来,表情阴晴不定,对邱名说:“通知孙鹤英,立刻把江月楼送到展公馆。还有,养在老张那儿的筹码,明天带回来,你亲自去办。”
“是。”
两人继续前行。身后传来一声枪响。他们并不意外,也没有回头,仿佛什么都发生一样。
白公馆内,白金波握着枪,气恼地盯着瘫在沙发上的雅丽。
她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沙发上,胸口中枪,恐慌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死不瞑目。
“贱人。”白金波恨恨地踹了脚沙发,大骂起来。
从白公馆回来,展君白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候江月楼。他面色不佳,手指点在扶手上有节奏的敲打着,暗自思索,但江月楼一来,他又扬起和煦的笑容同他寒暄起来。
这还是江月楼第一次来展公馆,毫不客气地走向沙发就坐,边走边打量着客厅的装潢摆设。
“展兄果然会享受,这公馆比我那小破楼可奢侈多了。”他啧啧羡慕起来。
展君白也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江兄一向不在意这些,否则,赈灾多出来的那笔款子,够你在景城最好的地段买上好几栋宅院了。”
“啧啧,好像有点后悔。”
“江兄放心,来日方长,机会多得是。只要你真心与我合作,我绝不会亏待你。”展君白抚掌大笑,话中有话。
江月楼聪明,又如何听不出来话中的意思,以退为进地笑道:“怎么,难不成展兄怀疑我投诚是假的?”
“真还是假,江兄心里自然清楚。”
两人你来我往,清静的客厅内顿时暗流涌动。
此时,邱名送茶进来,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展君白亲自斟茶,状似不经意地说:“江兄,最近有件棘手的事情不太好处理,想问问江兄的看法。”
“什么事,还能让展兄发愁?”江月楼端起茶杯,翘着二郎腿,很是悠闲。
“有个朋友,为人处事我很欣赏。可惜,他却想害我。如果是江兄遇到这种情况,打算如何处理?”展君白说着,观察着江月楼的神情。
江月楼心中警惕,但依旧镇定自若,仿佛就是在听别人的事,仪态举止毫无破绽。
他佯装为难的样子,叹息道:“杀之可惜,不杀又难以安稳。”
“没错,这就是我现在的心境,左右为难呐。江兄,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下,你是我,而我是要害你的人,现在给你一把枪,是杀,还是不杀。”展君白说着,竟真的拿出一把枪放在桌上。
难道是哪里露了破绽,他怀疑我?江月楼看着那把枪,飞快思索着。但很快就笑了笑,拿起枪把玩着,然后握着枪管,将枪口朝着自己,看似毫无防备的样子将枪递给展君白:“如果我是你,我会看对方怎么做决定,后发制人。”
他的话似乎让展君白很意外,接过枪,顺势指着他,“那如果我先下手为强,开了枪,你就输了。”
“除非我毫无戒备,否则这种距离下开枪,我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躲开。”江月楼无所谓地笑笑,颇为自信。
展君白佯装要扣动板机,试试他的反应。他毫无惧色,甚至又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就算展君白真的开枪,也坐在原处纹丝不动,根本就没有躲闪。
“别的不敢说,论枪,景城真没几个人能和我一较高低。”他自负地说,目光瞄了眼展君白的脸色,继续道:“一把没有子弹的枪,不过是件玩具,当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厉害。”展君白立刻明白过来,在他刚才玩枪的过程中,凭手感察觉到这一点,所以才毫无惧意。
江月楼朝他举了举杯,毫不谦虚地接受夸赞。
“起事的日子差不多定了,江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终于步入正题,江月楼内心一阵澎湃,不动声色地问:“什么时候?”
“我和二叔再商议下,毕竟这种大事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他依旧没说确切时间,江月楼不免有些失望,但仍点了点头,决定耐心等候。
回到小旅馆,江月楼整个人焦虑起来,回想着展君白的话,在房间来回踱步,心神不宁。
他说的那个朋友究竟是谁?为什么要特意跟他说这些话?难道他已经对他起疑了?
为了安全起见,他是应该撤出这次卧底行动,相信白金波如果知道的话,也会这样劝他。
但是他如果就此打住,前面所遭遇的一切都将前功尽弃,陈余之也白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展君白野心勃勃,志在夺取景城政权。他一旦成功,受苦的还是百姓。他不能就此放弃,一定要在他发动政变之前,挫败他的布局。
江月楼下定决心,绝不退缩,又踱了几步,继续筹谋着。
如果通过报纸揭发三爷的真面目,是否可行?
他摇了摇头,自己给出答案: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展君白在百姓心中口碑很好,从舆论上很难赢得他们的支持;三是展天青的军队就在城外,随时候命,他们尚无任何准备,一旦撕破脸,他们带兵入城,仅靠警署和城防部的力量难以抵抗。到时候,手无寸铁的百姓就要遭殃了。
如今唯有釜底抽薪,将展君白起事所需要的武器、士兵和人心一一瓦解,才能拥有胜算。
“武器……军火库……”江月楼专心思忖着。
孙鹤英拿了一袋食物开门而入,直接扔在茶几上,没好气地说了句“吃吧”。
他的态度不好,江月楼就更差了,看也没看,抬手将袋子挥在地上,里面的包子滚了出来,有一个甚至滚到了孙鹤英脚边。
“江月楼!”孙鹤英被气得怒吼起来,“爱吃不吃。”随即忍了忍,转身欲走,
江月楼伸手掏了掏耳朵,吊儿郎当地晃着二郎腿,“这么着急走啊,聊聊?”
孙鹤英停下脚步,转头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咱俩好像没什么可聊的。你这眼里,只有三爷,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人。”
“三爷最近好像很忙啊,除了昨晚见了一次,一直没时间坐下聊聊,怎么起事,怎么合作。”江月楼说得随意,实则旁敲侧击。
这下孙鹤英有些意外了,“起事?这些三爷也告诉你了?”
江月楼笑了,拍了拍身旁的沙发,说:“瞧,咱们还是有东西可聊的。”
孙鹤英将信将疑,戒备地在他身旁坐下。
他佯装闲聊,继续套着话:“我觉得,三爷起事的日子选得不怎样,感觉仓促了些。你以为如何?”
“除夕这日子挺好的……”孙鹤英下意识反驳他,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我是说,过完年,从长计议。”
江月楼眼睛一亮,装作没听见他后半句话,接着忽悠:“听你这么一说,除夕这日子是不错。家家户户忙着过年,街道上清净得很。那时候守卫也没什么心情,戒备松懈。到时鞭炮声、枪声混在一起,各方支援也慢,的确是个起事的好日子。”
孙鹤英瞪着江月楼看了片刻,谨慎地追问:“这日子是三爷亲口跟你说的?”
“当然,昨晚三爷亲口说的。”
孙鹤英突然眼色一变,立刻发觉不对劲,猛然起身喊道:“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江月楼也跟着起身,故意想要激怒他。
情急之下,孙鹤英险些说漏嘴:“昨天下午……”他想说三爷已经知道了江月楼的卧底身份,晚上根本不可能把起事的日子告诉他,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就这么被他套了情报。
江月楼还在一旁逼问:“昨天下午怎么了?”
他有些心慌,强迫自己不显露出来,冷笑着转移话题:“昨天下午,百乐门里的酒味道不错吧?”
江月楼知道他已经反应过来,再逼也不会透露更多信息,便顺着他的话笑道:“很不错,比这破店里的好多了。怎么,你想尝尝?我请。”
“你的酒,我可喝不起。”孙鹤英说完,不敢再逗留,转身离开。
江月楼走到窗口,等着孙鹤英的身影出现在楼下,见他和程勇两人面色不佳地说着什么,不觉陷入沉思。
从孙鹤英的反应来看,除夕这个日子应该没错。但他后面的质疑以及未说完的话显然也透露了一些信息。
孙鹤英如此笃定展君白昨晚不可能告诉他起事的时间,那么是什么原因没有告知?还说了一番似是而非的话来试探他。是因为在那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导致展君白对他的态度有了偏差。昨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最信任的师长、上级已经背叛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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