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鸣回法国的日子已经定了,  回国之前他租了栋别墅办了个派对，邀请了很多在国内认识的朋友。

        梁佟的车在别墅门口停下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院里的梧桐树上缠了一圈星星形状的黄色彩灯,  别墅大门上还挂上了彩色的led灯牌,  灯牌上是邹鸣的法语名。

        梁舟安也才刚到,  梁佟下车的时候她正跟着一个个子高高的男生往这边走。梁舟安没想到会在门口跟她哥迎面碰上，表情有些尴尬。

        梁佟跟她旁边的男生对视了一眼。

        梁舟安干笑了一声,  朝梁佟走去，那男生跟在她旁边。

        “哥，你也才到啊。”

        梁佟嗯了声，问她：“怎么过来的？”

        “坐地铁。”

        “坐地铁还要人陪。”梁佟的眼神瞥向梁舟安身边的那个男生,  故意问：“同学？”

        梁舟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交男朋友的事没想刻意瞒着梁佟，只是她第一次谈恋爱，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梁佟开口。她刚跟许阡确认关系没多久，打算谈了一阵子再告诉梁佟的，没成想今天就碰上了。而且看她哥这个反应,  十有八九已经猜到许阡跟她是什么关系了。

        梁舟安正纠结着，许阡径自朝梁佟微微点了下头,  礼貌道：“你好,  我是梁舟安的男朋友,  我叫许阡。”

        梁舟安心里直打鼓，心道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在我哥面前这么实诚。不过梁舟安还就喜欢他这个淡淡然的劲儿。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妹,  梁舟安喜欢这一款的,  梁佟也差不离,  不然他也不会被邱梦长勾得五迷三道。这个叫许阡的，目前为止给他的第一印象还可以，气场挺稳，言谈举止也很从容。

        梁舟安低头蹭了下鼻子：“哥……那什么，我交男朋友了。”

        梁佟没说什么，他听到许阡低声对梁舟安说：“我先回学校了，结束了发微信告诉我，少喝酒。”

        梁舟安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她本来想在许阡脸上亲一口的，碍于她哥在场，不太好意思。

        往房子里走的时候，梁舟安问梁佟：“哥，你怎么没什么反应啊？”

        “你想我有什么反应？”

        “你这……有点太淡定了，跟我预想的不太一样诶。”

        “谁先主动的？”

        “我啊。”

        果不其然。

        那男生看着就不像是会主动追人的人，面上温和，眼神冷淡，骨子里八成傲着呢，更何况他跟梁舟安各方面条件都不对等，像他这种性格的，不太可能会主动接触梁舟安这样家世的人。

        梁舟安打开了话匣子：“他是计算机专业的，超级大学霸，保研进的我们学校。”

        梁佟别的一概不关心：“他对你怎么样？”

        “好啊，不然我也不会追他了。这么说吧，除了你跟爸，他是最懂我、对我最好的那个。”

        梁舟安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专职管家，邹鸣正在里面跟人打台球，往门口瞧了一眼，便把台球杆交给了旁边的人。

        管家把人领进来，邹鸣走过来道：“小妹，你哥来得晚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迟到，学校晚上还有课啊？”

        “我们组有个参展作品必须要今天完成，所以在学校里留了一会。”梁舟安往屋里环视了一圈：“你这美女还挺多啊，才来中国几个月，就认识这么多漂亮姐姐。”

        “帅气哥哥也不少，走，我给你介绍。”

        梁舟安比较自来熟，人也好相处，邹鸣随意介绍了一圈，她笑盈盈地打了一圈的招呼，很快就融入进去了。梁佟没怎么说话，一个人坐在边上喝酒，如果不是邹鸣邀请，他不会轻易来这种场合，邹鸣的“萍水之交们”也都看出来他是个有点高冷的人，平时都是些很擅长社交的人，对着他却说不出什么套近乎的场面话。

        邹鸣走到梁佟身边坐下，说：“医生不在很无聊吧？他答应我今天下了班就会过来的。”

        “等他下班你这派对也该结束了。”

        “那可不会，我这是通宵场，明天上午才结束。”邹鸣推推梁佟的胳膊，“别一个人在这喝酒了，多没意思，陪我打台球去，谁输谁喝。”

        说话间，仇英站在台球桌前问邹鸣：“还打吗你？”

        “打。”邹鸣应道，“打吗，哥？输了喝酒，赢了有奖品。”

        梁佟看他一眼：“什么奖品？”

        邹鸣指了指摆在桌上的迪士尼达菲熊系列公仔：“连赢三局就能把最大的抱回家。”这奖品虽然幼稚了点，但很受女士们欢迎，不会打台球的女生也都跃跃欲试，拿起球杆试了两把，戳了几杆子实在进不了，就找现场的男士们求助。

        显然，设置奖品让打台球这项活动变得有趣了不少。

        梁佟不感兴趣：“我要那玩意干什么。”他宁愿在这喝酒。

        “赢了送你家医生啊。”

        梁佟想了想，突然就来了兴致，放下酒杯道：“走吧。”

        见他立刻起身，邹鸣都忍不住笑了——他不过开玩笑而已，梁佟倒认真了。

        邹鸣没跟梁佟打过桌球，也不知道他水平这么好，从梁佟拿起球杆开始，就没给他戳球进洞的机会。别说连赢三局了，就算两个人对他一个，他赢球也是毫无悬念。

        邹鸣输了三局，喝了三杯酒，梁佟赢到了那只最大的达菲熊就不想玩了，球杆扔在桌上，让管家把桌上的熊给他拿来。

        梁佟这一赢，无疑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还激起了一部分男士的好胜心，现场的氛围被烘到了，在场好多男士也都想跟他打两局，梁佟不想在邹鸣组织的派对上扫兴，便答应了。

        邹鸣三杯酒下肚，脑袋晕乎乎的，撑着台球桌说：“建议你们二对一，输得太难看可别哭鼻子。”

        一伙人都笑了，骂道：“看不起谁呢。”

        邱梦长下了班赶来派对的时候，梁佟已经跟在场会打桌球的人都打了一遍，都快成半个陪练了。

        邱梦长走进正厅，看到梁佟下腰伏在台球桌上，手下按着台球杆，目光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球。屋里打了暖气，他只穿了件驼色的高领羊绒衫，袖子撸到了手肘处，衣服下摆随着身体的延展微微向上耸。如果衣服再短一段，梁佟的腰可能就要露出来了。

        梁佟找准角度，一杆进洞，动作干净利落。这会跟梁佟对局的是个桌球水平不错的女生，打了几局一来二去的，她莫名地对梁佟有点心动。梁佟属于那种典型的人狠话不多的酷哥，容易招性格主动的女生喜欢。

        不过那位女士无意间瞄到了他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一颗躁动的心就平静了下来，虽如此，她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问了句：“大神你结婚了啊？”

        梁佟说：“没有。”

        女生松了口气：“那你有女朋友不？”

        “有男朋友。”

        “……”女生噗嗤笑了一声，直白地自嘲道：“靠，我怎么老是看上gay。”

        众人笑成一团。

        邱梦长没过去，在吧台边找了张椅子坐着，观赏梁佟的一举一动。大部分人都去打台球的地方看热闹了，吧台和沙发这边没什么人。

        邹鸣回了下头，这才注意到邱梦长，他碰了一下梁佟的胳膊，说：“哥，医生来了。”

        梁佟转过头，众人闻言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吧台的方向看去。梁佟放下球杆，还没忘记他赢的达菲熊，抬手道：“把熊给我。”

        管家把最大的那只达菲熊抱过来，仇英指了指桌子上的熊熊们，提醒道：“那一堆都是他的。”

        “这个就行了。”梁佟接过达菲熊，“其他的不用。”

        “那其他的是匀给我们了？”有个女士开玩笑地问。

        梁佟说：“匀给你们了。”

        “老板大气！”

        梁佟把达菲熊塞进邱梦长怀里，邱梦长一头雾水地接过，问：“给我的？哪来的？”

        “打桌球赢的。”

        邱梦长笑了下，把达菲熊抱在臂弯里，另一只手去理梁佟歪掉的领子：“打桌球还有奖品拿呢。”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邹鸣过来打了声招呼，问邱梦长去不去打桌球，还让梁佟继续回去打。梁佟玩腻了，玩偶也赢到手了，不高兴再打。

        “也行，你陪练都陪了这么久了，喝杯酒歇会吧。邱医生，你去打两局？”

        邱梦长摇头：“不打，我不会打桌球。”

        “让我哥教你啊，这个上手很快的。”

        “你哥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你还让他当我老师啊？”

        邹鸣挑着眉毛笑笑：“当你老师他有什么不乐意的，跟你在一起他才觉得最放松吧。”

        邹鸣的目光有些聚不了焦，看人都是眯着眼睛的，刚才灌了几杯酒，这会有几分醉态，虽然脸色没什么变化，口齿也很清晰，但眼神明显不太清明。

        “去喝点水。”梁佟提醒他，“再喝几杯你就找不着北了。”

        “我的酒量可不止这么点。”

        心情影响酒量，一般情况下，人在高兴的时候酒量会更好一点，相反，喝闷酒更容易喝醉，梁佟看得出来邹鸣并没有他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开心，可能是因为在中国待久了，忽然之间要回去，有点舍不得；或者，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仇英抓着台球杆站在桌子旁边，正往这边看。

        梁佟看了仇英一眼，收回目光看向邹鸣：“你今天是不是应该跟某个人好好道个别？别喝太醉了。”

        邹鸣神情有些恍惚：“我还没喝醉。”

        梁佟看着他没说话。

        “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能忘记今天。”邹鸣笑了笑。

        邹鸣邀请的朋友大多都是年轻人，跟他差不多的年纪，邱梦长应该算这群人里年纪最长的那个人，一群青年男女聚在一起能玩的也都是些年轻人喜欢玩的游戏，什么剧本杀狼人杀之类的，这些邱梦长都没玩过，也懒得费脑力去熟悉游戏规则，上了一天班他的大脑已经停止运作了，想好好休息。

        这些游戏邱梦长都不参与，一个大帅哥坐在一边不跟任何人互动，大家伙都觉得没趣，便提议玩不费脑子的“真心话大冒险”，简单，又老少皆宜。

        也不知道是邱梦长今天倒霉还是怎么，之前的游戏他没参与进去，现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倒总被酒瓶子指到。

        梁佟对此乐在其中，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耷拉着眼皮打量他男朋友。看得出来邱梦长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他一点也不想透露与自己有关的信息，回回酒瓶子转到他的方向，他选的总是大冒险。

        大冒险也没比真心话强多少，按照惩罚内容，邱梦长要跟自己十点钟方向的人十指相扣三分钟，在十点钟方向的自然不是梁佟，邱梦长果断放弃，选择喝酒。本来他忌酒，轻易不喝酒，但愿赌就得服输，而且他酒量不差，惩罚用的酒杯也比较小，他端起一杯一口干了。

        邱梦长第二次被酒瓶子选中的时候，还是选了大冒险，结果抽卡抽到的惩罚还是很缺德，又得跟陌生人肢体接触。

        没办法，这就是这种游戏的玩点，要是惩罚不缺德不羞耻，就没意思了。

        喝的是洋酒，邱梦长估摸着自己还能喝三杯，如果再抽到他，他就要考虑退场了。

        “我喝酒。”邱梦长正要拿酒杯，梁佟先他一步端走了桌上的小酒杯。

        “我代劳。”梁佟举了下酒杯。

        有人阻止道：“哎，这可不兴代劳啊。”

        梁佟看着他：“游戏规则有规定不能帮忙喝酒吗？”

        “那倒没有。”那人笑道，“不过代劳总得有个理由吧，要是谁都找人代劳，这游戏玩着还有什么意思呀。”

        “我男朋友不胜酒力。”

        很充分的理由，把对方的话头都堵住了，顺便满足了好些人的八卦之心。有几个人早看出来这两位关系不一般，没想到不用他们打听，当事人就自爆了。

        梁佟替邱梦长喝了那杯酒，邱梦长凑到他耳边跟他低语，故意地、客气又肉麻地说：“谢谢宝宝。”

        被七八双眼睛打量着，梁佟面不改色地回了句：“不用谢。”

        邱梦长低笑了声，再然后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当酒瓶子再次指向邱梦长的时候，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

        “我坐的这位置是不是风水不好？”

        梁舟安笑岔了气：“可能磁场比较强大。”

        邱梦长不想再喝酒了，也不想梁佟替他挡酒，这次他选了真心话。

        “最近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

        邹鸣念出卡片上的内容时，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意味深长的起哄声。

        今天是周日，邱梦长调休半天，下午才去的医院。他昨天是跟梁佟一起过夜的，直到下午上班前，他们俩都在一起。

        邱梦长回答道：“今天上午。”

        众人皆一愣，反应了几秒，有人小声问了句：“这是可以说的吗？”

        大家的笑容都有点微妙，有几位女士脸都红了。

        又玩了几局后，大家就自由活动去了。邹鸣酒喝得有点多，头晕犯困，想上楼去房里躺会，他把房门打开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仇英的声音。

        “邹鸣。”

        邹鸣回过头。

        “聊聊吗？”

        仇英的身影有些模糊，邹鸣知道自己真的快醉了。

        “进去聊。”邹鸣让仇英进屋，抬手把自己的针织马甲衫脱掉了扔在床上，他觉得有点热，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冷风从窗外灌了进来。

        “会感冒的。”仇英说。

        邹鸣转过身来，笑着说“就开一会”，风把他微鬈的头发吹乱了。

        仇英在原地站了会，之前在脑海里过了好几遍的道别的话，此刻全部堵在了喉咙口。他沉默良久，还是决定做一个没有遗憾的告别：“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邹鸣喉咙一紧，微微点头：“知道。”

        仇英朝他走过去：“什么时候知道的？”

        “说不清，就是慢慢地就感觉到了。”

        仇英淡淡一笑：“看来你还没我想的那么笨。”

        仇英站在邹鸣身边，看向窗外，邹鸣转过身来，侧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仇英说：“说不清，就是慢慢地就喜欢了。”

        仇英的鼻头被风吹得有些泛红，他的眼睫微垂，目光全然不见往日的神采。邹鸣的生命中没有遇见过仇英这样的男生，他看起来那么平凡，却比大多数人都要不平凡。

        邹鸣说不清自己对仇英的感觉，现实留给他跟仇英的时间很少，一切都还处在云雾之间模糊不堪的时候，他就要回法国了。

        邹鸣开口道：“球球，我觉得我可以在中国再留一段时间。”

        “为了我吗？”仇英转过头来看他。

        “是，为了你。有些感觉我还没搞明白。”

        “但是你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的，我们就在这告别吧。”仇英说，“我想带着一个明确的结果跟你告别，我不喜欢不确定因素。”

        “你会难过吗？”

        仇英说：“可能会难过一阵子。”其实从意识到自己喜欢上邹鸣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难过就已经开始了。

        邹鸣沉默着，他深感仇英比自己要理性。

        “抱一个吧。”仇英张开双臂。

        邹鸣抱住了他，侧脸贴在他的耳朵上。

        仇英觉得耳朵很暖和，他语调缓慢地开口：“人的一生中会遇到很多过路人，你是我的过路人，我也是你的过路人。”

        邹鸣把仇英用力地搂在怀里，他明白仇英不是意气用事，仇英是深思熟虑后才会跟他说这些话，他想不留遗憾地、潇潇洒洒地跟他道别。

        那就都潇洒一点吧。

        邹鸣在仇英耳边低声说：“谢谢你路过我的人生，仇英。”

        仇英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嗯了声：“希望你永远平安。”

        告别止于那个灌满冷风的房间。

        仇英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独自离开了，梁佟跟邱梦长在院子里抽烟的时候碰见了他，对方笑着跟他们说了声“再见”。梁佟抬头往二楼望去时，看到邹鸣站在窗边——他看了会仇英离去的背影，抬手蹭了下眼角。

        派对还没结束，梁佟和邱梦长提前离场，打算去江边散散步醒醒酒，梁舟安这个陷入爱情的小丫头，都不用梁佟安排司机送她回学校，许阡已经打了出租车来接她了。

        出租车消失在夜色里，邱梦长笑着问：“那就是你妹妹的男朋友？”

        “嗯。”

        “还挺称职。”

        邱梦长手里抱着达菲熊，他抓着熊用熊鼻子蹭了蹭梁佟的脸：“梁总打桌球的时候帅得我都移不开眼睛。”

        梁佟很轻地笑了声。

        江边的风很大，路灯沿着江岸往远处延伸开去，浮动的江面上映照着路灯模糊的光影。梁佟的手搭在栏杆上，凝神望着江面。

        “邱哥，我第一次看见邹鸣露出那种表情。”

        梁佟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

        明明与他无关，他却觉得有些难过。生离和死别一样残酷，他想起了他跟他爷爷道别的时候。

        梁佟低头看着自己的戒指：“其实他要是想留在中国，我可以帮他安排好一切后路。”

        “我觉得他应该已经跟人家好好道过别了。”邱梦长把熊夹在胳膊底下，一只手抓住了梁佟的手。

        梁佟转头看向他。

        邱梦长倾身靠过来，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人生的很多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结果的。”

        “嗯，是。”

        邱梦长捧住梁佟的后脑勺，轻轻吻他：“你刚刚打桌球的时候，特别招人喜欢。”

        夜风徐徐，吹散了他们身上的酒味，邱梦长的吻一如既往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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