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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修)(这就不仅仅只是欲了...)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

  他知道洛婉清说得对,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母亲不会听到朝堂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会知道,张九然曾经那么短暂地、光明正大地出现过。

  她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每[ri]期待女儿回来。

  他双唇轻颤,许久,终于只能是抬手,朝着洛婉清一拜,沙哑道:“听柳司使安排。”

  洛婉清颔首,[jiao]代完所有人,她便退回谢恒身后。

  谢恒看她一眼,淡道:“你随我上车吧。”

  洛婉清很平静,应声:“是。”

  她跟着谢恒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上车之后,谢恒也沉默片刻,缓声道:“太子只是颗棋,他只是后面人推出来保人的。无论是张秋之的死,还是风雨阁的主使,太子都无足轻重。”

  “卑职明白。”

  洛婉清答得得体,仿佛张九然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谢恒见她油盐不进,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公事公办道:“暗阁可有所获?”

  闻言,洛婉清动作微顿,她想起那本名册,一时不知该不该[jiao]。

  [jiao]上去,可以落实江枫晚死士的身份。

  可同时,也会证明她父亲死士的身份。

  但哪又怎样?

  洛家人已经都去了,现在活着的是柳惜娘,是改名换姓后的洛家人,就算知道她爹是卧底在崔氏的王氏死士,除了证明王氏在崔氏当年之事上别有用心以外,还会能怎样?

  若能扳倒王氏,那李归玉才算彻底失去了依仗。

  洛婉清心中一盘算,便有了结果,冷静道:“缴获了一本王氏死士名册。”

  谢恒闻言抬眸:“东西呢?”

  洛婉清知道谢恒对这东西起了兴趣,伸手去怀中拿册:“在这……”

  话没说完,洛婉清就是一僵。

  谢恒直觉不对,目光看向她手塞进去的衣衫,皱起眉头:“怎么了?”

  洛婉清抓着一把被震成了碎片的纸页出来,脸[se]极差。

  谢恒见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李归玉今[ri]那一剑如果是针对你,你现在应该死了。隔山打牛,他这个境界,倒也能做到。”

  她逃出来时,他那一剑针对的不是她,是她怀中这册子。

  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东西没了影儿,洛婉清不免有些愤怒,她抿紧唇不说话,谢恒有些想笑。

  谢恒看她脸[se],莫名有些想笑,又觉失态。

  他低头喝茶,遮掩自己的情绪,淡道:“塞回去吧,别把碎片弄丢了,回头让朱雀找专业匠工粘一粘,或许还能用。”

  “是。”

  洛婉清低头没有多说。

  谢恒想了想,又道:“一夜没睡?”

  “是。”

  “那就睡吧。”谢恒点了点旁边小榻,淡道,“朱雀[ri]常就睡那儿。”

  洛婉清没动,谢恒抬眸,语气带了命令:“睡。”

  察觉谢恒态度强硬,洛婉清也不同他僵持,起身倒在旁边小榻上,用被子盖上自己,背对着谢恒。

  谢恒见她躺下来,心上软了几分,想了想,低声安抚:“张九然的事,你已做得很好。人各有命数,你切勿挂怀。”

  各有命数……

  听到这话,洛婉清就想笑。

  命数?

  什么叫命?

  她的命,是上一世流放岭南等死,是张九然拼死改变了这一切。

  是她给了她全部内力,是她送洛婉清走上这一条登天路,她给了洛婉清作为柳惜娘最初的一切,到最后,她还要同她说“谢谢”?

  洛婉清闭上眼睛,想起张九然最后在光芒中回头,说那句“谢谢”。

  谢?

  洛婉清之于张九然,有什么好谢?

  她救不了她,她改变不了张九然的命运。

  她做的所有,仿佛只是看着张九然的命运殊途同归。

  上一世张九然死在西北。

  这一次张九然死于庙堂。

  但不管死在哪里,她终究是死了。

  洛婉清拼尽全力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她拼命想为秦珏求一个“血债血偿”,然而莫要说那后面的皇后,或是王氏,就连这推出来的弃子太子,血债血偿,都仿佛是个笑话。

  她的血溅了大殿满堂,但在做当权者,却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们只关心,她怎么带刀进来的。

  张九然的命,洛家的命,他们的命对于这些当权者而言,就像是路边踩死的蚂蚁。

  哪怕拼命用血溅上他们的鞋子,他们都意识不到他们踩死了这些蝼蚁。

  这件事,她知道。

  在牢狱里,她遇见那个大人,听着他说“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时,她便明白。

  可是当张九然以如此锐利的方式,如此直白让她看见这命之高低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之震颤愤怒。

  她觉得她要做点什么。

  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她这一路攀爬,对得起张九然给过她的一切。

  如果到现在,她所有能做的事情,仍旧和以前一样,只是睁眼看着,等待,那她走到今[ri]还有什么意义?

  洛婉清默默摩挲上千机,感觉自己心里燃了一团火,她得做点什么,才能扑灭它。

  她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安心合眸。

  马车颠簸一路,她睡了许久,等她醒过来时,马车里早已只剩下她,她掀开车帘走出去,看见竹思站在门外,笑道:“柳司使,公子说让您睡,不要打扰,您睡好了吗?”

  “睡好了,劳你等了许久。”

  洛婉清闻言抬头看了看天[se],知道竹思应该是站了一会儿。

  她从马车上跃下,竹思赶紧来扶,洛婉清摇摇头,只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未时。”竹思跟在洛婉清身后,“公子已经让人备餐,司使过去用膳吗?”

  “不用了。”洛婉清转身往饭堂走去,“竹思你先回去吧,我去饭堂吃。”

  说着,便往长廊走去。

  她先去饭堂吃了点东西,随后直接去了秦珏的院子。

  玄山帮张九然走了手续,秦珏已经将张九然接到了自己院子,洛婉清走进房间时,看见秦珏和张逸然正在为张九然梳妆。

  看见躺在床上的张九然,洛婉清就觉心中一刺。

  她开门的声音引来两人注意,张逸然抬头,沙哑出声:“柳司使?”

  “她……”

  洛婉清走进房门,低哑出声:“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是临时置办。”张逸然一问又红了眼眶,他[bi]着自己体面一些,低声道,“需要点时间。”

  “灵堂准备放在哪里?”

  洛婉清不敢看张九然,低声询问。

  “秦公子说,秦家在东都有一套宅院。”张逸然解释着,“等东西置办好了,就搬到那边去。”

  “我来是想问一下。”洛婉清抬眼看向秦珏,“你们谁有办法打听到太子是什么时候动身去皇陵?”

  听到这话,一直在给张九然梳头的秦珏动作一顿。

  张逸然愣愣看着洛婉清,就看秦珏抬眸看过来,他仿佛是预料到洛婉清要做什么,直接道:“我想办法,还要做什么?”

  “有消息就通知我。等我出门,我会和监察司的人说我在你这里。”洛婉清看着秦珏,“你们和张逸然分开,各自去显眼的地方,看到你们的人越多越好。”

  说着,洛婉清转身[yu]走,张逸然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回头,看着[yu]言又止的张逸然,她当他想阻拦,正要开[kou],就听张逸然道:“是今[ri]。”

  洛婉清一顿,张逸然笃定道:“我出宫时,听见太监说已经在搬东宫,陛下有旨,要求今[ri]落[ri]之前,就让太子出宫。”

  “确定?”

  “应当没错。”张逸然点头,回忆着道,“我还听见那小太监说,皇后娘娘说,早点到皇陵安心。”

  最危险的路就是从皇宫到皇陵这一段,无论皇宫还是皇陵,都有重兵把守,今[ri]到处还乱成一团,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把太子送到皇陵,的确比所有人做好准备之后再送要安全。

  洛婉清明白了皇后的心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来之事务必不要同他人提起。”

  说着,洛婉清转身离开。

  她回到后山,快速卸下身上所有监察司的武器,只留下防身用的软甲,随后从柜子里将江少言给她的匕首拿出来。

  她拿着匕首,静默看了片刻,将匕首放到腰间。

  随后她便转身出门,同竹思打了声招呼:“我和秦公子上街采买张姑娘的东西,有事让崔恒找我。”

  竹思和四使都认识崔恒,这一点洛婉清之前便试出来过。

  竹思闻言,呆呆点头。

  洛婉清一路奔出监察司,到了宫门前开始等候。

  等候到下午,洛婉清才看见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宫城内走出来。

  它没有任何皇家标志,但是这两马车周边都是士兵,马车离开后,洛婉清便见明显是许多练家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洛婉清在暗中观察着周边,悄悄跟上马车。

  马车很谨慎,在外绕了几圈,洛婉清怕它察觉,干脆提前绕到了去皇陵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带着面纱,安静等待。

  等到太阳落山时,天上下起噼里啪啦的阵雨,洛婉清蹲在山上巨石后方,看着马车遥遥而来。

  马车来之前,已经有探子先行过来探路,只是洛婉清埋伏得早,她清晰看到先有两个人来山上摸了一圈,随后便等在山上。

  靠她最近的那个手里拿着弓箭,洛婉清看了看他手中的弓,又看了看马车,脑子里猝不及防想起她父亲在画册上的模样。

  她爹擅箭。

  洛婉清隐约想起小时候,洛曲舒在庭院里教洛尚[chun][she]箭。

  洛尚[chun]是个读书人,但礼乐[she]御书数却是书院必考的项目,洛尚[chun]其他还好,就是[she]箭不行,洛曲舒就家里亲自教他。

  洛曲舒总是蒙着眼盲[she],但每次都能命中,他教洛尚[chun],[she]箭,重要的是心眼。

  估算位置,用脑子去计算箭需要的力,需要的角度,会受的影响。

  对于刺杀而言,没有比弓箭更好的东西。

  可惜她箭法不好。

  洛婉清有些遗憾。

  她蹲在石头上,看着探子先确认好位置,两个探子各在山的一边,互相盯着对方的位置,照这个情况,她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发现。

  她得先解决这两个照明灯。

  洛婉清思索着,看着马车越来越近。

  天[se]正晚,刚好一阵闪电亮彻天空,对面人下意识去看,洛婉清抓住机会,从高处一跃而下,把挨着自己这边的弓箭手往石头后一拖,在雷鸣声中,直接割破了对方喉咙。

  随后她赶紧拿起弓箭,在对面人转头看来瞬间,猛地一箭[she]去!

  箭矢穿胸而过,两个人离去得悄无声息,洛婉清带上对方小帽,埋伏在暗处,看着马车走到下方。

  雨势太大,马车似是颠簸,李尚文开了窗,正不满说些什么。

  看着李尚文面容瞬间,洛婉清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有这个人。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她是洛尚[chun],洛曲舒站在她身后,抬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开弓引箭。

  雨水冲刷在她的脸上,她盯着车窗里满脸愤怒的人,她甚至不需要听,她就猜出他在愤怒什么。

  大雨太大。

  地面太滑。

  马车摇摇晃晃,他们这些废物,怎么还没把他送到皇陵?

  皇陵那里有他母后准备给他的锦衣玉食,哪怕他不是太子,他也是皇子。

  他怎能受此苛待?

  想到他可能会说的话。

  想到张九然大殿上的血。

  洛婉清猛地松开弓弦!

  ***

  大雨磅礴初落时,谢恒刚刚令人整理好风雨阁的文书。

  他从密室走出来,看见庭院风雨[jiao]加,他沉默片刻,想起马车上背对着他睡着的姑娘。

  她知道她难过。

  可张九然之事,他却也做不了什么。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生死,想去安慰一个人,竟也无从开[kou]。

  思索片刻后,他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带上面具,思索着往洛婉清房间走去。

  他正想着要如何同洛婉清解释下面人不认识崔观澜之事,结果一进屋中,就见洛婉清房间空空如也。

  这也就罢了,司使的衣服折在床上,刀放在刀架上,就连千机……

  谢恒看见梳妆台上的珠串,他心中直觉不妙,立刻转声高唤:“竹思!”

  竹思小跑着从厨房出来,有些慌忙道:“公子?”

  “柳司使呢?”

  谢恒皱起眉头。

  竹思眨眨眼:“柳司使说,和秦珏一起去给张姑娘买东西去了。”

  和秦珏……

  谢恒闭上眼缓了缓。

  张九然的采买都是监察司负责,秦珏这时候哪里来的心情和她去街上买东西?!

  还把监察司的东西都留在监察司……

  谢恒心中划过一丝不祥预感,立刻转身回了自己密室。

  四使正在密室中消化风雨阁带出来的资料,看见谢恒进来,都是一愣。

  “白离准备好伤药和衣服。玄山给柳惜娘准备一场庆功宴,把所有人召过来,时间定在戌时两刻。”谢恒压着声音,冷静安排,“朱雀青崖去追太子,他应该在去皇陵的路上,如果遇到柳司使——”

  谢恒想了想,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协助她把人杀了,清理干净。”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睁大眼。

  青崖皱起眉头,只道:“公子,太子已经废了,杀不杀没有意义。杀他,只是留把柄。”

  “你们再去慢点连清理现场都来不及。”

  谢恒冷眼看过去:“快点!”

  听到这话,众人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安排。

  等所有人都离开,谢恒转身走出密室,站在长廊,看漫天大雨漂泊而下,缓缓闭上眼睛。

  ***

  洛婉清一松手,箭矢破雨而去,直[she]向李尚文。

  但距离太远,箭矢破空之声立刻引起警觉,有人一箭斩下箭矢,猛地关上车窗,大喝一声:“警戒!护驾!”

  洛婉清根本没给他们机会,一根一根箭矢如流星一般接二连二而去,此刻她没办法[she]中李尚文,只能[she]在马车上,[bi]着李尚文出来!

  她几箭[she]断马车连着马的缰绳,李尚文被困在马车之中,又怕她[she]箭不敢出来。

  下方人朝着她抢攻上来,洛婉清转身一脚,将旁边巨石朝着马车的方向就踹滚下去,随后引弓拉箭,朝着向她抢攻过来的人急[she]而去。

  巨石一路滚下,侍卫急急打开车门,一把将李尚文拖了出来,拉着他想跑。

  洛婉清见状,最后几箭直接[she]在马上,随后拔出李尚文赠她的匕首,俯冲而下,抬手抓住冲在最前方的人的头发,直接割断喉咙,夺刀而下。

  她几个起落一路杀到人群,追着李尚文砍杀过去。

  周边有人上前她就杀,拦在李尚文身前她亦杀!

  她盯着李尚文的脸,她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李尚文。

  是大殿上的血。

  是张九然仰颈时落在脸上的光。

  是张九然和她在水牢时击掌一笑。

  是她主动滚进火盆时尖锐的疼。

  是那些被践踏的生命。

  是她无能为力的尊严。

  是她被人压在地上时,仰头看见、一路往前地……李归玉。

  她需要一个宣泄之处,去把那些嘲讽和高高在上纷纷碾碎。

  那些压抑在她心中的愤怒和苦痛在这场厮杀中爆发开来,她仿佛是感觉不到疼。

  刀砍在她背上,她一刀斩过面前人的脖颈。

  长/枪擦过她的手臂,她抬手一绕,将对方拖行后退后猛地折断,纵身一跃[cha]回对方头颅。

  她满眼血[se],像是张九然在大殿溅在她眼睛里的血未干。

  旁人看她杀得凶猛,赶紧围剿上来,让小部队护送着李归玉赶紧逃。

  然而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她,她抢了长枪横扫而过,紧追着李归玉不放。

  一次次围剿,一次次突围,李尚文被她追得踉踉跄跄奔逃将近一里,周边人杀了个干净,李尚文看着最后一个被洛婉清捅到地面,他吓得慌忙逃跑。

  洛婉清将刀从对方身体中拔出,抬眼看向正在逃跑的李尚文,抬手一甩,刀便稳稳落在李尚文面前。

  李尚文吓得惊叫出声,两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洛婉清平静朝他走去。

  她周身是伤,但她是黑衣,血[se]完全看不出来,她拿着李归玉的匕首,[bi]近面前满眼惶恐的人。

  李尚文看她走过来,哆嗦着后退:“不……你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们好好谈,我是太子,我母后是皇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废太子,也能叫太子吗?”

  洛婉清开[kou],李尚文一愣。

  他猛地睁大眼,惊喝出声:“监察司?!你是监察司的人?!谢恒要杀我?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他还不放过我?!”

  “不是他要杀你。”

  洛婉清果断否决,她半蹲下身,平静看着李尚文:“是我。”

  “你?”李尚文不可思议,“你要杀我?为什么?”

  “今[ri]大殿上的信,是你写的,对吗?”

  李尚文咽了咽[kou]水,他不敢答话,洛婉清刀刃抵在他脖子上:“是皇后[kou]述,你笔录,是吗?”

  “不是我干的。”李尚文急促呼吸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帮母后写点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信都写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洛婉清觉得好笑。

  李尚文闭上眼睛,怕得哭出声来:“我知道,可不是我做的!是我母后,是我舅舅,是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秦氏?”

  “母后怀疑他们还有崔氏留下的东西。”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她冷眼抬眸:“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听母亲说了一声。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李尚文讨价还价,“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过我。”

  这话让洛婉清有一瞬心动,她想了想,只问:“你认识洛曲舒吗?”

  李尚文面露茫然:“谁?”

  “那可惜了,”洛婉清轻笑一声,“你知道的,好像没有价值。”

  李尚文呆住,洛婉清垂下眼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燕二红?”

  “我不是故意的。”李尚文有些愤怒,“是她……她出来卖……她还不肯……”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听不下去,手上一压,干脆利落割断他的喉咙。

  血喷在她脸上,洛婉清抬手放在他脖颈,感觉他的脉搏彻底停止,她才站起身来。

  今夜大雨,会冲刷她的痕迹。

  她没带任何监察司的东西,用的都是从他们手中夺来的武器,她的武学路子也是胡乱学的基础招数,没什么特别的传承。

  她在原地扫了一圈,看了一眼周身,确认没留下任何东西后,足尖一点,清理着痕迹,急奔离开。

  她身上带伤,但黑衣在夜[se]中看不出什么血迹。

  她接着夜[se]潜入监察司,一进去就看热热闹闹,仿佛是要办什么宴席。

  她不敢多看,悄无声息奔上后山。

  后山只有谢恒和四使居住,今[ri]谢恒应该带着四使忙于处理后续事宜,她知道他们有个密室,一贯在那里议事,现下大概率不在庭院。

  她沿着青石板道一路急奔上山,刚到门[kou],就见谢恒撑着雨伞站在青石台阶尽头。

  他一身白衣黑衫,鹤冠半挽,沉静如石的眼垂眸看着她。

  他好似是在等她,但洛婉清不敢想。

  她紧张看着谢恒,在袖子里握紧李归玉的匕首,故作镇定道:“公子。”

  谢恒平静看着她,只问:“去哪里了?”

  “为张姑娘买点东西,结果遇到有人埋伏。”洛婉清垂下眼眸,半真半假说着。

  她身上伤是瞒不住的,倒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

  谢恒不说话,洛婉清垂眸行礼:“若是无事,属下先退下疗伤。”

  谢恒没有应声,洛婉清撑不住和他周旋,大胆提步上前。

  她周身都被雨淋湿,雨珠顺着她的发一路垂下。

  她脸[se]苍白,身上的伤明显很重。

  然而饶是如此,她却没开[kou]同他请求一个字。

  他有些无力。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突然很希望她能开[kou]让他帮忙。

  崔观澜也好。

  谢恒也好。

  她能将她的打算,将她想做的事,像当年初见时一样,大大方方说出来。

  当年她能拼尽全力到他面前,求他讨个公道。

  可如今……

  她却不信任何人,会帮她讨什么。

  而她之所以不信,就是因为,当年他那么风轻云淡将她搏命一求驳回。

  他不知道该说是谁错。

  再回头,再来一百次,那样的场景,他或许都会同样让她去岭南。

  可是看她一人独身前行,他却还是觉得后悔。

  如果当年他能帮她,如果当年他拉她一把,她此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一个人搏命去做一切。

  他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洛婉清警惕抬眼,就听谢恒道:“下午你一直呆在我这里。”

  意识到谢恒是在说什么,洛婉清睁大眼,谢恒垂着眼眸,没有看她,只道:“戌时两刻是你的庆功宴,白离在里面等你,你去上药,等一会儿不要让人察觉你受伤。”

  “公子……”

  洛婉清唇齿轻颤,谢恒放开手,淡道:“进去疗伤。我让朱雀和玄山去清理后续了。”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动作,她愣愣看着谢恒。

  谢恒抬眸:“走不动了?”

  “不是。”

  洛婉清这才回神。

  谢恒看了一眼自己屋子:“进去。”

  听得命令,她脑子完全无法运转,茫然走回去。

  走在路上,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恒知道了?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帮她?

  废太子也是皇子,她杀了废太子,若被查起来,那也是大罪。

  谢恒不管,那就是她一人的过失。

  谢恒管,未来,那就是谢恒的把柄。

  他为什么还要管她?

  洛婉清脑子一团乱麻,她呆呆走进房间,就见白离已经等在原地,她看见洛婉清,站起身来,温和道:“快,我看看。”

  洛婉清见到白离,有些拘谨道:“白离使。”

  “叫白离姑姑。”

  白离看她一眼,拉着洛婉清坐下,她先给洛婉清诊脉,确认没有内伤后,就干净利落割开洛婉清衣服,看见她满身伤[kou],倒吸一[kou]凉气。

  “你这姑娘,是遭了多少罪!”

  白离皱起眉头,手上却是没停。

  她早准备好了所有药物绷带,给洛婉清快速上药,一面上一面道:“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同公子说一声,公子可为你[cao]心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抬起头,隔着雨帘,看着站在门[kou]的青年。

  他站在风雨里,周身却稳稳当当,有他守在门前,似乎这些风雨都与她无关。

  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忍不住开[kou]:“公子……知道?”

  “当然知道。”白离给洛婉清绑上绷带。

  “公子,不怪?”

  “怪你作甚?”

  “他毕竟是皇子。”

  洛婉清垂下眼眸,白离动作一顿,随后轻笑:“又如何呢?就算你不杀,公子也会动手的。”

  洛婉清一僵。

  一瞬之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梦中上一世,谢恒的结局。

  其实,他的结局,是她听人说的。

  那时候她在岭南,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种了许多荔枝树。

  那是《大夏律》推行第二年。

  听说他依律而死。

  梦里的上一世,他们毫无关系。

  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听闻他于东都受刑,千刀万剐,他气绝时,大雪漫天。

  而那一年,岭南下了雪。

  他有许多罪名,罄竹难书。

  最为重大的罪名中,第一条,便是诬陷废太子李尚文,致其冤死。

  梦里的李尚文,上一世没有她,也死了。

  谁杀的?

  答案呼之[yu]出,然而她却不可置信。

  他为什么杀他?

  杀一个毫无意义的废太子?

  她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一点点跳起来。

  上一世,他为什么会走到千刀万剐?

  李尚文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李归玉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郑平生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为什么,偏偏是谢恒?

  他之心[xing],他之手腕,如果他只是玩弄权术的政客,他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好了。”

  白离给她上好药,拿了黑[se]衣服给她换上,笑着道:“行了,我给你包了好几层,带了香囊,晚上悠着点,别渗血。”

  说着,白离站起身走出去。

  洛婉清跪坐在地上,静静看着白离走到谢恒身边。

  她同谢恒说了什么,谢恒点头,白离便转身离开。

  之后谢恒没有回头,一直站在门前。

  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小,朱雀和玄山都赶了回来。

  他们在雨中说着什么,谢恒似是满意,随即挥了挥手,两人离开,谢恒含笑回头。

  他一抬眸,就见静静跪坐在长廊上的洛婉清。

  灯火落在她如冰雪一般的肌肤上,流漾着光辉。

  谢恒触及她注视她的目光,心上一暖,撑伞走回长廊,温和道:“他们说你做得很干净,没什么需要你善后的,说我瞎[cao]心。”

  说着,谢恒抬眸,看着她周身,抖了抖雨伞:“庆功宴快开始了,走么?”

  “公子,”洛婉清注视着他,突然询问,“若我不杀太子,你也会杀,是么?”

  谢恒动作一顿,但也没有否认:“是。”

  “为何?”

  “他该死。”

  “可杀他,会给公子惹麻烦。”

  “我麻烦不少,”谢恒走进房间,似乎在翻找什么,“不怕多这一桩。”

  “因为他没有依《大夏律》的结果而判吗?”

  洛婉清出声,谢恒骤然僵住。

  “公子到底在走怎样一条路?”

  洛婉清看着他,谢恒缓缓起身,抬眸看她。

  一门之隔,他在里,她在外。

  她身后雨声淅沥,她却格外安静,一双眸像是被清水清洗,温柔明亮。

  “我走怎样的路,”谢恒转过头,挑选着桌上发簪,轻声道,“与你何干?”

  “因为这条千刀万剐之路,”洛婉清看着谢恒,认真道,“属下想与公子同行。”

  听到这话,谢恒缓慢抬头。

  他怕自己听错,心跳又沉、又缓。

  他看着静静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许久,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

  洛婉清平静出声,没有半点犹豫。

  千刀万剐之路。

  谢恒听着,垂下眉眼,有些想笑。

  他都没想到,竟会从她[kou]中听到这话。

  他想拒绝,然而却又想起,这似乎是第二次。

  竹林一次,扬州一次,这是她第二次,请求来到他的生命。

  她像是一场盛大洪流,滚滚而来,根本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如此意外又强势来到他所行之道。

  他感觉到有什么充盈在身后,似想破茧而出。

  其实他努力克制了,克制对她的[yu]念,克制对她的冲动。

  不让自己那些[yin]暗的心思去扰了她的路。

  可她非要招惹他,非要来。

  或许这就是上天恩赐。

  谢恒心一点一点安定,他下定决心,低头轻笑,看着桌面,好久,他朝她伸手,朗声道:“来!”

  洛婉清意外他如此出声,却还是听他安排起身,来到他身前,恭敬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一手挽袖,一手拿起他挑选的玉簪,温柔[cha]入她的发髻。

  随后又拉过她的手,将千机珠串又重新缠绕到她手腕。

  “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谢恒抬眸看她,轻声又郑重:“就别走了。”

  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认真道:“刀山火海,愿随公子。”

  “走吧。”

  谢恒轻笑,没有多说,转身领着洛婉清走出去:“你庆功宴要开始了。”

  说着,他领着她一路下山。

  两人穿得很相似。

  洛婉清同他一样,黑氅单衫,玉簪挽发,千机手串在两人手上轻晃,在每次衣袖[jiao]错而过时若即若离。

  两人一起来到监察司议事厅门[kou],四使已经等在门前。看见他们过来,四使跟着谢恒一起走了进去。

  议事厅改了模样,下方大堂列起几条长桌,上方高台单独放了五张小桌。

  洛婉清一进来,方圆就站起来,高兴道:“柳司使,来,来这边!”

  “来!”方顺也大声喊,“星灵妹子也在这儿!”

  洛婉清听到招呼,转头看了一眼谢恒,谢恒摆手,洛婉清便转身朝方直方圆等人走去。

  谢恒领着青崖朱雀走到高处,玄山白离已经提前坐在位置上,见到谢恒过来,两人起身行礼,谢恒点点头,示意所有人坐下。

  人陆陆续续来齐,玄山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后便让人关上大门。

  洛婉清由方圆招呼着,坐在长椅上认人。

  大家吵吵闹闹了一阵,朱雀见时间差不多,站起身来,端了一碗酒走出来,高兴道:“各位,今[ri]叫大家来,是咱们干了件大事,终于把追了好多年的风雨阁,彻底端了!”

  一听这话,众人高呼起哄,很是高兴。

  “这要感谢诸位司使,但是今天,要特别感谢一下,卖了自己为咱们找路的柳惜娘柳司使!”

  说着,朱雀招呼她:“惜娘,站起来。”

  洛婉清略有些尴尬,在众人注视下站起来,朱雀不满意,抬手一挥:“扔上桌来!”

  话音刚落,洛婉清就感觉旁边星灵朝她手刀一扫,她下意识往后,方圆紧接而来,周边所有人瞬间封死她的去路,[bi]着她就跳到了桌上。

  她一跃上去,众人大哄,洛婉清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故作镇定,拱手道:“见过各位。”

  “这就是柳司使,咱们今年刚进来的,大家以后多关照。来,”朱雀扬手,“举杯,敬功臣!”

  说着,所有人一起举杯,洛婉清被塞了个酒碗,她站在高处,看见几百人一起朝她笑意盈盈举杯,回过头时,便见帘后谢恒也举起酒碗,似是敬她。

  这氛围感染了她,她想起方才杀过的人,也举起杯子,同所有人一起一饮而尽。

  等喝完这一杯,气氛打开,洛婉清被人一拉,方圆拖着她,高兴道:“来,柳司使,今[ri]不醉不归!”

  说着,方圆和星灵就夹着她到处敬酒。

  洛婉清之前在牢狱里和张九然学过划拳,行酒令,今晚全部派上用场。

  她每一次划拳,她就想张九然。

  每次喝酒,她就想张九然。

  可她不敢让人看出异样,高兴同人一起耍闹,被一圈一圈[bi]着敬酒,实在不行就开始想跑,又被人拉回来。

  不敬酒,就开始玩游戏,摇骰子猜谜投壶甚至比划拳脚。

  洛婉清着实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感觉晕乎乎的,又隐约有些高兴。

  谢恒坐在高处,所有人都下场去玩耍,只有白离还陪着他坐在高处。

  方才和朱雀一行人喝了点小酒,谢恒兴致也是极好,他遥遥看着人群中的洛婉清,他倒是从没看过她这么放肆的样子。

  白离看他一眼,  又看了一眼洛婉清,  想了想,轻声道:“这个小姑娘,就是你从扬州带回来那个?”

  听到白离询问,谢恒回眸,他点头,温和道:“是我塑骨那个。”

  “你倒是上心。”

  白离点头,谢恒垂眸,看着[bo]光粼粼的酒碗,漫不经心:“她是个好苗子,姑姑您有空,多带带。”

  “只是好苗子?”白离笑着开[kou],意味深长。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

  人群中的洛婉清格外明媚。

  她在和一个青年过招,似乎是赌了一排酒。

  她的五官生得很美,[jing]致温和,带了一种天生柔弱感,仿佛是什么瓷器,一碰就碎。

  偏生那双眼睛清清冷冷,便将这股子柔弱压下去,带了股让人跃跃[yu]试的锐气。

  漂亮得让人心动,一声一声轻叫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灯火下明艳的人,她越是如此张扬,越是笑得肆意,越是光芒熠熠,他就越是会想起她那些从未让其他人看到过的模样。

  譬如说塑骨时攀在他身上低低啜泣喊疼的模样。

  又譬如说为她疗伤那次针锋相对时的热血沸腾。

  还有上次桃花酿。

  一想到这个人,一身由他所塑,一切与他息息相关,想到她说那一句“刀山火海,愿随公子”,他就充满了一种隐秘的[yu]望。

  想到自己想做什么,谢恒眸[se]微深。

  他感觉身体变化,不敢再想,硬生生[bi]着自己挪开目光,低头抿酒。

  偏生这时,下方人起着哄,洛婉清硬着头皮端了一杯酒上来。

  “公子。”洛婉清露出几分尴尬,“我……我掰腕子掰输了,来给您喂酒。”

  谢恒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周边,只道:“怎么喂?”

  “我端着您喝。”

  洛婉清实话实说,满脸写着想赶紧跑的冲动。

  谢恒没说话,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涌生出极大的渴望,想要触碰她,接近她,占有她。

  然而他面上不动声[se],在众人起哄声中,他伸出手,反手攀上洛婉清的手。

  洛婉清下意识想缩,他立刻抓紧她,稳稳将酒杯送入自己唇齿。

  他的手指冰冷,可掌心温热,他的手骨仿佛是缠绕一般和她缠在一起,两人一模一样的千机珠串轻轻撞击摩挲。

  洛婉清心上一颤,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谢恒察觉她意动,压着睫毛,不敢抬眼,克制自己进一步的冲动,[bi]着自己只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便放开她。

  “好了。”

  谢恒垂下眼眸

  “多谢公子!”

  洛婉清如蒙大赦,赶紧回到人群。

  等洛婉清离开,他端起酒杯,扭头看向窗外。

  “公子对这姑娘倒是迁就。”

  白离轻笑。

  谢恒不以为意,淡道:“我于她有愧。”

  “只是有愧?”

  谢恒一顿,片刻后,他坦然承认:“她美貌太过,我心中有[yu]。”

  “你打小是个随心所[yu]的,”白离抬眸看他,眼中全是了然,“何时学会如此遮掩了?”

  “她是个认真的[xing]子,我愧欠良多,不敢唐突。”

  “恒儿,”白离轻笑,“若你只是想亲近,这是[yu]。但若想亲近却还想着她是什么[xing]子,怕她如何,”白离摇了摇头,“这就不仅仅只是[yu]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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